这锦衣卫指挥司,连饭堂都修葺得金碧辉煌。
鎏金雕花木门,半透帛紗窗花,紫金香炉中还燃着名贵的香料。
但这香料和饭菜味混到了一起,总是有种怪怪的感觉。
一张张名贵的紫檀木八仙桌,十分整齐地摆在饭堂之中,每一张桌子都能坐六到八人不等。
陆陆续续有锦衣卫进来,品阶较高一些的,穿着张扬绯红的飞鱼服,和舒甜之前见过的尹忠玉,穿得有些相似。
品阶低一些的,则穿得是青绿色的锦绣服,看起来谦虚低调不少。
舒甜侧身躲在传菜的后门旁边,仔细看了一会儿,便摸清了上菜的流程。
后厨的菜做好之后,便由仆役们端到饭堂,每个菜都是一大盆,盆与盆排成一条长队,虽然看着气派,但热菜们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大盆里,并没有什么美感可言,更别提勾起人的食欲了。
舒甜见薛大娘站在菜盆旁,麻利地将各种各样的菜,都舀入同一个大碗里,不同味道的汤汁、菜肴都混合到了一起。
舒甜蹙了蹙眉,这样岂不是都蹿味了吗?
舒甜继续观察,只见一个锦衣卫坐到了桌前。
薛大娘便立即吩咐一个仆役,端着饭碗呈过去。
仆役小心翼翼地将大海碗放到那名锦衣卫面前,躬身退下。
礼数是做足了,但这一大碗饭菜,看上去实在是粗鲁不堪。
那名锦衣卫似乎习以为常,他看也不看一眼,仿佛对这碗里的食物毫无欣赏的兴趣。
舒甜见那锦衣卫用筷子,随意扒拉了几下,挑起一块米饭送入嘴里,面上依旧是没有任何情绪。
舒甜目光逡巡一周,发现不少人都是一样的状态,看上去十分麻木。
好的食物能带给人愉悦感,如果食客感受不到愉悦,说明一定出了问题。
舒甜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会儿,便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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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入夜,月明星稀。
秋风呼啸,近日里越来越凉,一到了晚上,大部分人便已经下值归家了。
锦衣卫指挥司里静悄悄的,唯有看门的守卫,笔挺地站着。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沉寂,守卫抬眸,才见到暗红的飞鱼服一角,立即单膝跪地:“恭迎夜屿大人。”
夜屿自黑暗中走来,他微微颔首,便快步踏入了锦衣卫指挥司。
他刚刚从外面查案回来,一袭暗红飞鱼服,在月色之下,发出冷凝的光,看着十分威严。
尹忠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两人一起穿过中庭。
“夜屿大人,今日的案子,属下等会回去就整理卷宗,明日呈现给您……”尹忠玉正在说话,夜屿却顿住了步子。
夜屿立时抬手——尹忠玉下意识噤声,目光随着夜屿关注的方向看去。
尹忠玉低声问道:“大人……怎么了?”
夜屿看向后厨的方向,眸色微凝:“后厨有人。”
平日里到了这个时辰,后厨早就没人了,今日是怎么回事?
夜屿与尹忠玉对视一眼,难不成是皇帝赏赐的那个玉娘,趁着夜深无人……想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你去暗门。”夜屿低声道。
后厨的拐角有一处暗门,知道的人不多,但若是被人发现了,便可从那里逃出锦衣卫指挥司。
尹忠玉心领神会,便转身直奔暗门而去,夜屿则放轻步子,迈入后厨。
后厨的中庭十分空旷,四周都是暗的,唯有伙房还点着油灯。
夜屿听见伙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便走近几步。
随后,房内人影微动,少女的轮廓,被投射到窗户上。
这剪影清晰而唯美,隔着窗户,能看出少女长发松挽,几缕发丝微垂在下颌间,睫毛飞翘,俏丽动人。
夜屿面色微顿,不是玉娘。
“吱呀吱呀”的声音,透过窗户传了出来,夜屿有些疑惑。
夜屿缓步靠近一条支开缝的窗户,侧头看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女,坐在一方小小的石磨前,她衣袖高挽,露出白皙的手腕,两只手把住石磨的手柄,正在奋力研磨着什么。
声音便是从这石磨里发出来的。
夜屿眸光微动。
怎么是她?他记得那个武义巷的小厨娘。
夜屿思虑片刻——是了,吴佥事已经禀报过,招了一个机灵的厨娘来,看看能不能暂时充个暗桩。
夜屿没想到,吴佥事说的厨娘会是她。
舒甜坐在石磨前,对窗外的一切毫无察觉。
她拿起手帕净了净手,然后掬起一捧还未研磨早稻米瞧了瞧。
她一手捧着,另一手轻轻压一压,米粒已经有些发软了,要快些研磨才行。
这早稻米泡了大半天的水,好不容易泡软了,可以开始研磨,可伙房的人都下值了,没有人能帮舒甜,于是她只能一个人留下来,细细研磨。
这石磨看着不大,但舒甜一个姑娘家动起手来,却很是吃力,但为了明天早上能让锦衣卫们尝到米粉,她已经磨了一晚上,可速度实在太慢了,此时才磨好一碗米,还有四大碗米等着她。
舒甜有些犯愁,她长吁一口气,双手握住石磨的把手,继续研磨。
莹白的米粒,拥挤地堆在碗里,看起来纯净剔透,米粒被滴滴答答地放入石磨,被石磨逐渐碾成粉,凝成了白色的浆状,一点一点流入备好的木桶中。
这场景静谧平和,出现的窗框里,好像一幅画一般。
夜屿没走,站在窗外静静看着。
桶里的米浆慢慢变多,舒甜停下了动作,她的手指有些麻了。
舒甜看了看米浆桶,小心地舀出一碗来。
米浆入碗,显得格外莹润洁白,干干净净的,惹人心动。
她用纤细的手指,探向磨好的乳白色米浆,轻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