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解开外袍,衣衫滑落,露出的肩背上,有一个掌印。
吴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牵动了身上的内伤,他吃痛地“嘶”了一声。
风声微动。
吴鸣刹时面色一变,一把拉起衣衫,闪身转头:“谁!?”
黑暗的角落里,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缓缓走出来。
吴鸣神情微震:“夜屿大人……”
夜屿凝视他一瞬,眼神变幻莫测。
吴鸣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灯火影影绰绰,有些摇摆不定。
夜屿淡声:“你可有什么话说?”
吴鸣垂眸,半边脸融进黑暗里,低声道:“属下不明白,大人想让我说什么?”
“何必再装。”
夜屿语气冷然,和平时清清淡淡的口吻,很是不同。
吴鸣面色一僵。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原来大人都知道了。”
夜屿凝眸看他,吴鸣终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平静道:“是我。”
夜屿眼眸微眯,看向吴鸣的目光,带着探寻的意味。
就在吴鸣突然提到,他想留下来守船之时,夜屿便察觉到一丝异样。
吴鸣自从进了锦衣卫指挥司,一直以来,勤勤恳恳,对任何公务都来者不拒,非常积极。
他这是第一次跟夜屿外出办公,按照他以往的做法,定然什么都要冲在前面,把尹忠玉比下去才罢休。
但这一次,他却主动放弃了表现的机会。
吴鸣勾唇,低声问:“大人是何时发现我的?”
夜屿淡声道:“待我们潜入山洞,发现兵器厂所有的人都在几日前撤走了,说明他们已经提前收到了风声。”
放到那两名巡逻人之时,夜屿心里已经起疑,怀疑身边人里,有内鬼。
舒甜身家清白,他查过,一定不是她。
莫山与他相交多年,十分可信。
余下的,便只有尹忠玉和吴鸣了。
当夜屿带领众人回到船上,却发现吴鸣不在时,顿时心里一沉。
此刻,吴鸣站在夜屿对面,淡淡笑了起来。
“事已至此,大人,动手罢。”
吴鸣闭上了眼,面上有一丝如释重负。
夜屿定定看着他:“为何?”
吴鸣不语。
夜屿替他回答:“为了镇抚使之位?”
吴鸣一愣,睁开眼。
他面色有些不自然,仿佛隐蔽的心思被戳破,有些难堪。
夜屿语调平缓,字字清晰:“一直以来,你都很介意自己的出身,能升至千户,对你来说,已经十分不易,你担心自己在锦衣卫指挥司,再没有出头之日,便做了两手准备……一面为锦衣卫指挥司做事,一面投靠了旁人……我可有说错?”
吴鸣面色煞白,他嘴唇微颤,眼神暗了几分。
吴鸣深吸一口气,开口说出了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话。
“不错,我确实忌讳自己的出身……看看我身边的几位同级,尹忠玉出身锦衣卫世家,与指挥司的关系盘根错节,有什么好事,总是先轮到他;范通通出身名门,经过家族举荐,轻而易举进入了锦衣卫指挥司……可他不过就是个酒囊饭袋!付贵……他倒是有几分本事,可总是目中无人……他们却都能领到好差事,我这半年,却只能留在锦衣卫指挥司里整理案牍……”
吴鸣越说越激动,把几个月来心中的不平,都发泄了出来。
连他自己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站在夜屿对面,将这些不可见光的想法说出来。
夜屿看着他,良久。
“吴鸣,你母亲的病如何了?”夜屿语气轻轻,仿佛随口问了句家常。
吴鸣愣了愣,下意识道:“常年卧床。”
夜屿微微颔首,又道:“你夫人,还有几个月便临盆了罢。”
吴鸣面色顿住,愤愤不平的神色中,多出一丝错愕。
夜屿看着他,肃然道:“你确实与他们不同,尹忠玉是家中幼子,尹家人丁兴旺,而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儿子。”
“你的孩子即将降生,你也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吴鸣不可置信地看着夜屿,心头震动不已。
他只觉得自己一直坐冷板凳,高傲如他,从来未曾想过这些。
夜屿继续道:“你只看到他们的风头,可知道他们付出的艰辛?忠玉去抓梁潜余党之时,差点被人刺中要害,命丧黄泉;范通通精于探查,在古墓中一待就是一个月;付贵擅长追踪,十天脚程的路,他七天便赶到,回来之后,双脚不能下地。”
夜屿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见仁见智。你觉得他们抢了你的机会、你的风头,换个角度想想,你吴鸣又凭什么获得如此多关照?凭什么身在千户之位,却过得最平稳、安全?”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叫吴鸣从头浇下。
他整个人彻底呆住,浑身发颤。
吴鸣喃喃:“我……我从未想过这些……”
他的心里似乎有一把刀,狠狠绞着他。
震惊,羞愤,惭愧,怅然,一起涌上心头,五味陈杂。
吴鸣恍惚间,目光落到随身的绣春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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