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即便挂了灯笼, 也光线幽暗,乍一眼只能看到轮廓。
等宁王看清舒甜样貌之后,面上满是震惊。
“你……”宁王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舒甜微怔, 被宁王盯得有些不安。
夜屿面有疑惑, 低声:“王爷?”
宁王敛了敛神, 俊朗儒雅的面上, 露出一丝笑容:“果然是个好姑娘……舒甜是哪里人氏?”
舒甜浅笑一下, 道:“舒甜自幼在京城长大。”
宁王点了点头,笑道:“父母何在?”
舒甜愣了愣, 下意识答道:“父母皆在京城。”
宁王轻轻“哦”了声, 眼神中有些失望, 顿了顿,他又笑着点头:“舒甜姑娘,既然来了就别拘束,本王一向随性惯了,夜屿最清楚不过。”
舒甜抿唇一笑:“多谢王爷。”
夜屿长眉微动,问:“这是什么味道?”
宁王面色一顿, “哎呀”一声,转身回了厨房。
片刻后,他一脸郁闷地出来,悠悠叹了口气:“糊了。”
他准备了一下午的虾, 就离开了片刻,便毁于一旦了。
夜屿淡笑一下, 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宁王虽然精于美食, 在膳食上格外讲究, 但是自己却没有什么下厨经验, 偶尔兴起下厨一次,也是偷偷为之,失败了便倒掉。
唯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夜屿便是其中一个。
宁王尴尬地咳了声,道:“罢了罢了,老李,去请个厨子来,将余下的食材处理一下,不然今晚要饿着了。”
他还是对自己的厨艺过于自信了。
引路的李叔连忙应声。
舒甜却轻轻出声:“王爷若不嫌弃,我可以试试。”
宁王有些意外,他看了夜屿一眼:“舒甜姑娘会做菜?”
夜屿勾了勾唇:“王爷有口福了。”
宁王轻笑一声,点头:“好好好,有劳舒甜姑娘。”
舒甜笑笑,遂钻进了厨房。
李叔见舒甜第一次来便主动请缨下厨,连忙跟进去帮忙。
宁王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与夜屿在院中落座。
夜屿提起茶壶,为宁王倒了一杯茶,宁王笑着问:“何时认识的?”
“半年前。”夜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宁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道:“臭小子,眼光倒是不错。”
夜屿勾起唇角笑了笑,也饮茶一口。
宁王抬眸看向厨房,灯光中倩影闪动,他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查过她的身份吗?”
“入锦衣卫指挥司的时候查过,家世清白。”夜屿低声答道。
他和宁王要做的事太危险,每一个来到身边的人,都会习惯性地了解底细。
宁王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可记得本王曾给你的画像?”
夜屿点点头,顿时明白了宁王的意思,道:“记得……舒甜和那画像确实有几分像,但她父母健在,在官府登记的名录也是准的,应该不是王爷要找的人。”
“你验过了?”宁王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夜屿苍白的面色,顿时浮现一丝红晕。
他眼皮跳了跳,低声:“男女有别,我怎可能去验……”
宁王眉头皱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着他。
夜屿低声道:“王爷要找的人,我一直在搜寻,但确实还没有头绪。舒甜的身世,尹忠玉查过,应该没什么问题,王爷可以放心。”
宁王悠悠叹了口气,凝视厨房中的人影,低声:“不过舒甜,确实很像她……罢了,你此去北疆,情况如何?”
“江南兵器厂运过去的兵器,已经顺利拦截了,如今北疆的人在处理……只不过,不确定梁王勾结的对象是谁。”
宁王思索一瞬,道:“若勾结的是北戎王,那兵器到了北疆,北戎王有的是办法将兵器接了去,但对方立即断了联系,说明不想暴露身份……一定不是北戎王。最有可能的,是北戎的三位王子,但若能查到具体是哪一位,便可以把这讯息放给其他王子,让他们内斗。”
夜屿点头:“我正有此意……或者,就算我们不知道是谁,照样可以放出消息。”
宁王勾唇一笑:“好,让他们狗咬狗。”
如今北戎王还未立下继任者,三位王子为了争夺王位,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放出相关的消息,有心者自然会加以利用,只要搅浑北戎的水,他们自然无暇南下了。
夜屿和宁王相视一笑。
“这次去北疆,我见到庞鑫了。”夜屿淡声道。
宁王凤眸微挑:“那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你们可有冲突?”
夜屿摇了摇头,道:“自从他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失之交臂后,便自请去守北疆,皇帝允准后,他一待就是好几年,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另有所图……这一次江南兵器厂的事,他也牵扯其中,只不过……不确定他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宁王沉思了片刻,低声道:“此人老谋深算,又阴损无比……当年皇兄本有机会调集周边几城的守军驰援玉谷城,但庞鑫却借助锦衣卫的消息网,提前将消息发回了京城,京城一日间连下三道死令,勒令周边城池撤军,不得支援……若不是他,皇兄当年也不至于落到那般境地!”
宁王说着,眸色骤冷,一改往日的温和儒雅,似有杀意。
夜屿凝视他,提醒道:“王爷,现在还没到动庞鑫的时候。”
他们心中有一份名单,那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宁王敛了敛神,面色稍霁:“罢了,待时机到了,本王不会放过他。他当年落井下石,无非是为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这便是最有趣的地方……狗皇帝自己策反了他,却不肯重用,庞鑫去了北疆,狗皇帝恐怕也松了一口气,呵……”
夜屿微微颔首:“皇帝虽有狠辣的手腕,却无为君的胸怀。这些年来,暴虐无道,滥杀无辜,早就民怨沸腾了。当年扶持他上位的人,也一个个与他离心了……但此事,仍然不能操之过急。”
夜屿和宁王默契地对视一眼。
其实,杀皇帝并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杀了皇帝,还要保证社稷安稳,重振朝纲,抵御外敌,平定四海。
宁王看着夜屿,笑道:“小夜屿倒是比从前成熟了许多。”
宁王与夜屿相对而坐,忽然记得七年前的雪夜。
……
那时的宁王,也同现在一般,坐在王府的后院喝茶。
冬夜寒风刺骨,他毫无睡意,拥着狐裘坐在廊下,对月独饮。
一个清瘦的少年,无声无息地翻进了围墙。
待宁王发现之时,少年已经到了他跟前。少年身手了得,行如闪电,没有惊动任何王府侍卫,吓了宁王一跳。
“宁王殿下,我回来了。”
宁王愣了愣,他们多年不见了,当年的孩童长成少年,宁王也花了片刻才认出对方。
少年面容清冷,一双眼睛寒光凛冽,周身冷气涌动,满是肃杀之气,和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叫宁王叔叔的孩童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宁王变了脸色,严肃道:“你不是在灵石岛医病么?谁让你到京城来的!?你这么贸然前来,万一被发现了……”
“没有人发现我。”少年淡淡道:“若有,他们会死。”
宁王微怔,他皱着眉,低声道:“老白说你胃疾严重,需要长期调理,不然性命堪忧……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你父亲交待?”
“我若装聋作哑一辈子,才是无法向我父亲交待。”夜屿抬眸,从容不迫地看向宁王,一字一句道:“我要对得起我的姓氏,对得起玄宁军。”
宁王心中沉了沉,凝视他:“若你执意如此,从今日起,就再不能姓叶了。”
他需要一个新身份回到京城,一步一步站稳脚跟,然后,让那些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
风过处,往事无痕。
宁王收回思绪,记忆中,那个少年清秀的面容,与眼前的俊逸青年重叠。
心头突然涌上百种滋味,无法言喻。
夜屿看了宁王一眼,问了句:“王爷,怎么了?”
宁王笑了下,状似不在意地摇摇头,徐徐道:“只是感叹时间太快……当年你才那么高一点儿,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夜屿淡笑一下,没有做声。
这些年来,宁王于他来说,亦师亦友,亦如父,是尤为敬重的存在。
他在去北疆之前,便想着要带舒甜来见他一面。
夜屿的目光,落到厨房的窗棂上,舒甜还在里面忙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