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如一朵潋滟的花, 开在地面,有些刺眼。
夜屿伸手捂着胃腹, 表情痛苦,面色发白。
整个唯独仿佛被人抓在手里,扭成了一团,痛得撕心裂肺。
樊叔恰好送完人回来,看到这一幕,吓得大惊失色,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大人!”
夜屿抬起手,缓缓擦了擦嘴角血迹,表情平静了几分。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没想到, 居然来得这样快。
“我没事。”
樊叔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面上满是担忧:“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请钟大夫来看看?或者请冥光公子回来……”
夜屿低声:“不可。”
冥光还在查阿牟中毒一事,很可能和北疆爆发的眼疾有关。
樊叔看夜屿好似全然不在意,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人都吐血了,还不肯治伤,难不成真要听天由命吗!?”
夜屿拧眉,沉默不语。
“您若出了事,老夫人怎么办?添儿小姐怎么办?还有董姑娘……难不成真的要董姑娘来劝您, 您才肯听吗?”
夜屿面色微变,他赫然起身:“不要告诉她!”
话音未落,他便感到眼前发黑, 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樊叔高呼:“大人!来人啊!快去请大夫!”
-
夜屿悠悠转醒之时, 天色已经昏暗至极。
“大人, 您醒了?”
樊叔苍老的声音, 带着一丝喜悦。
夜屿睁开眼,看清楚樊叔后,微微颔首。
“我睡了多久?”
樊叔还未开口,门却被一把推开了。
只见冥光一袭白袍,端着个药碗,慢悠悠地进来,顺势接话:“你应该问,你昏迷了多久。”
夜屿看了他一眼,气息有些微弱,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冥光将药碗放到他床头的小木几上,哼了一声,道:“我不来,你能这么快醒来?你可知道,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夜屿一愣。
他也没想到,这一次这般严重。
樊叔将夜屿扶起来,他胃腹还有些胀痛,整个人没什么力气,只能靠在床头。
冥光坐在床边,将药碗递给他:“喝了。”
夜屿接过药碗,这药比平日的闻起来,更苦。
夜屿长眉微蹙,抬头,将汤药缓缓而尽。
冥光幽幽看了他一眼,道:“你这般疼痛,多久了?”
夜屿沉吟片刻,答道:“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了,你都不告诉我?”冥光顿时气得站起来,道:“你到底有没有将我当成你的医者?哪有你这般胡来的病人?”
“抱歉。”夜屿知道,冥光为了治自己的病,花了不少心思。
“我不想听你说抱歉。”冥光心中不快。
他盯着夜屿,夜屿面上没有一丝生机,嘴唇血色尽失,整个人仿佛快要变成透明的,随时可能消失。
“我早就说过,你如今的情况,比我们预料的更加严重,就应该放下一切事情,跟我回灵石岛调养几个月,灵石岛有天然的药泉,气候也十分宜人,而且师父在,我们可以一起为你治疗……”
“冥光。”夜屿淡淡出声,打断了冥光的话。
“我知道你和白神医都是为我好……但眼下,我手上的事还无法放下。”
前面几个月,梁王的案子,让他寝食难安。
好不容易解决了梁王和江南兵器厂,却又引出了北戎更大的阴谋,他便又放了消息去北戎。
兵器入北戎的消息,如今已经起了作用,二王子和三王子在北戎王庭针锋相对,闹得不可开交,令北戎王头疼不已。
终于到了年关,却又出了北疆眼疾一事,就在此时,庞鑫潜回了京城……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可能引起轩然大波。
他与宁王,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封地。
夜屿掌管着天下最强的消息网,而宁王则一直在为揭竿起义做准备。
他们已经布局了多年,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他不能在此时,放下一切,离开京城。
冥光一目不错地盯着他,口吻严肃起来:“你可知道,这次我若是没来,你的情况有多凶险?”
“你的胃疾拖了多年,早就是强弩之末!若是再不调理,你是真的准备等死吗?你手头的事无法放下,命就能放下?”
他说话铿锵有力,声声入耳。
夜屿却面不改色:“是。”
他抬眸,看向冥光,一字一句道:“和那些事比起来,我的命,并没什么要紧。”
这条路,他们一旦开始走,就不可能停下来。
他若是中途退出,锦衣卫指挥司由他人接管,会对宁王不利。
冥光差点气笑了,他怒道:“好好好,你去做你的大事!我伺候不了你这位大人物!这便告辞了!”
两人无声对峙一瞬。
樊叔见气氛紧张,也不敢贸然插话。
片刻后,冥光一甩衣袖,转身出了卧房。
夜屿面色更加难看。
樊叔见两人不欢而散,看了看夜屿,叹了口气,便连忙追了出去。
“冥光公子!冥光公子!”
冥光脚程飞快,一下便踏出了南苑,樊叔好不容易追上他,好声好气道:“冥光公子莫生气……夜屿大人,他也是没有没法……”
“没有办法?明明还有机会,是他自己要放弃的!他既然要死,就让他去死好了!”冥光负气满满,说罢,就要离开。
樊叔一把拉住冥光的衣袖,道:“冥光公子莫急……老奴有个办法……”
冥光一听,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停住了脚步。
樊叔低声道:“依老奴看,唯有董姑娘,能劝得动大人。”
冥光面色稍霁,他沉思片刻,道:“小娘子还不知道夜屿的身世吧?”
樊叔点点头,道:“确实不知……但董姑娘很关心大人的身体,若她知道大人如今病情这般严重,定会想法子让他去疗养。”
冥光微愣,忽然露出笑容:“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樊叔见冥光心情好了几分,便道:“那老奴先派人送信去给董姑娘,待她来了,我们再好好同她说说。”
冥光只得点了点头。
他回眸,看了一眼卧房,卧房中灯火微弱,没有一点声响。
“唉,倔得要命……若天下的病人都如他这般,我还是改行算了。”
-
皇宫。
云华台上,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歌舞升平。
皇帝懒洋洋地倚在矮榻上,丽妃正坐在他身旁,一脸笑意地为他斟酒。
舞姬们身穿彩色舞衣,在寒风中翩然起舞,引人入胜,唯美至极。
皇帝的目光,却没有落到她们身上,仿佛看向了旁边一侧的长桌,那长桌上空无一人,却摆了酒菜。
皇帝神思飘忽,记忆拉回那一年春日,那是先皇的六十寿诞。
……
彼时,大皇子授赐封号为“永”,意为隽永长存之意。
在这一日,永王便带着永王妃,一齐入宫觐见。
皇帝头戴金冠,身着明黄龙袍,坐在云华台上,高高在上,睥睨众人。
皇子们按照顺序,依次坐在下方。
永王是长子,他的长桌,距离皇帝最近。
寿宴开始,舞姬们随着乐曲翩翩起舞,她们舞步灵动,笑容满面,时而折腰甩袖,看起来妩媚迷人。
永王却看得心不在焉,一旦上了新菜,便给身旁的永王妃夹。
永王妃坐在他身旁,还未吃几口,碗里便已经堆满了菜。
她嗔他一眼,低声道:“王爷……再多就放不下了……”
永王笑道:“那你就多吃些,放到肚里。”
永王妃掩唇一笑。
二皇子坐在他们附近,他眼睛没看王妃,耳朵却一直在听他们的对话。
贵妃娘娘见儿子和儿媳相视一笑,不免也起了兴致:“你们在笑什么呢?”
永王妃面色一红,顿觉有些失仪。
永王开口答道:“母妃,阿嫣说,这么久没见母妃了,还是和从前一样光彩照人。”
贵妃一听,呵呵呵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孩子,就会哄本宫开心。”
皇帝听了,也勾起唇角,道:“朕记得,以前你们入宫之时,阿嫣总会做些点心吃食进来,今日怎么没露一手啊?”
永王妃喜欢亲自下厨,宫中人人皆知,她每次进宫拜会皇帝皇后,或者贵妃娘娘等,都会带些自己做的点心,手艺比起御膳房的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永王妃低笑一声,道:“回父皇,儿臣最近身子不适,很少下厨了。”
皇帝一听,问了句:“怎么了?”
永王和永王妃对视一眼,永王妃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