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连忙敛了敛神,勉强笑道:“我也不清楚,那时候我和你爹,带着你到处躲避追兵,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你莫要当真。”
这些年来,刘氏一直当永王妃……已经殁了。
作为女人,她很清楚,永王妃入宫之后,会经历些什么。
按照永王妃外柔内刚的性子……要么和皇帝同归于尽,要么……便会自行了断。
刘氏想到这儿,心中陡然一沉。
她避开舒甜目光,理了理方才拿出来的新衣,状似随口道:“宁王殿下既然说王妃活着,那应该错不了……你以后若有机会见到她,一定要好好孝顺她,王妃她……很是不易。”
舒甜见刘氏说得认真,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色将晚。
夜屿和舒甜马上要离去。
舒甜恋恋不舍地和董松与刘氏告别。
“爹爹,娘亲,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等京城安全了,甜甜就接你们回去!”
董松笑着点点头,道:“好,快回去把。”
刘氏也不舍地擦了擦眼角:“甜甜,你也要好好注意身子……还有叶公子,胃腹的毛病不可大意,还是要多注意调理。”
夜屿也低声道:“我会派人来保护两位,两位若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跟他们说。”
董松感激地点点头。
马车缓缓驶出山间小道。
董松和刘氏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许久,直到看不见了,两人才回到院子里去。
舒甜回到宁王府之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她一入府,便兴冲冲地去找宁王,想与他商议茶棚议政一事。
可走到书房门口,才得知宁王不在府中。
宁王身边的李叔告知舒甜,道:“王爷带着张勉出去了,恐怕要过几日才会回来。”
舒甜愣了下,问:“王爷去哪里了?”
李叔淡淡一笑:“普云寺。每隔一段时间,王爷都要去普云寺进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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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云寺。
一场雪才下过不久,漫山遍野都还挂着如霜的白色,寒彻透骨。
普云寺本来就山路难行,地处偏僻,再遇上这样的天气,就更加没有香客了,小沙弥早早地便关了寺门。
寺庙中一片沉寂,唯有佛堂中的木鱼,声声敲在人的心头。
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身着洗得发白的海青圆领长袍,跪在蒲团上,闭着眼,默默诵经。
她的身旁,摆了一本摊开的经书,这经书边角陈旧,看上去应该被翻阅了无数次。
打开的那一页,恰好是《往生咒》,也正是女子默念的经文。
主持梵一大师,缓缓踏入佛堂,他凝视那跪在佛堂前的女子,她无比虔诚,日复一日跪在佛前,仿佛与世隔绝。
“觉尘。”梵一大师低低出声。
女子面色微顿,木鱼声终于停下,她缓缓睁开眼。
她这双眼睛,生得极美,如天上的明月一般,眼角微勾,看上去十分温和。
可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她缓缓站起身来,回头,双手合十。
“大师。”
梵一大师凝眸看了觉尘一眼,道:“觉尘,你日日在佛前,可有什么参悟?”
觉尘面容沉静,原本清雅秀丽的容姿,在佛前显得格外素净,她淡淡道:“世间事皆是镜花水月,如梦如幻,弟子不愿迷逐计较,徒增烦恼。”
梵一大师微微一笑,并没有对她的参悟做评价。
他的目光温和如水,静静落到觉尘身上,道:“你的故人——宁王殿下,来了。”
觉尘眸色微顿,仿佛一潭静谧死水,起了些许波澜,但又立即消散了。
“弟子已是佛门中人,不愿与红尘再行牵扯,还请师父让他回去罢。”
这些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宁王便会来普云寺看望她,但她从来都避而不见。
她只想余生,和青灯古佛作伴,了却一切尘缘。
梵一大师静静看着她,笑道:“既然要了却红尘,你又何必日日念往生咒呢?”
觉尘垂着眼,低声:“弟子只是希望,那些枉死的人,能早登极乐,免受阿鼻地狱之苦。”
她经常在梦中见到血流成河的战场,看到饿殍遍野的城池,还有极端又疯狂的男子,穿着明黄的龙袍,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她没有一日能好好安睡,唯有在佛前,才能静下心来。
梵一大师道:“觉尘,各人生死有命。”
“你对那些逝去的人念念不忘,又从何谈起不理红尘?即便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却依旧是红尘的一部分,他们身上,承载了你对红尘的念想。”
“你虽人在佛前,心却不在。”
觉尘面色顿住,苦笑一声……那些念想,她也想断了,却又无可奈何。
“是我梵行不足的缘故……还请大师提点。”觉尘低声答道。
梵一大师沉默片刻,道:“觉尘,你尘缘未了,还是去见见他罢。”
觉尘眉心微动,闭了闭眼,表情有一丝痛苦。
她不愿见宁王,是因为没有颜面见他。
她就该死在生下孩子的那一日,死在进宫之前。
后面的这些年头,对她来说,只有痛苦,没有任何意义。
良久之后,觉尘微微叹了一口气,走出了佛堂。
禅房之中,檀香四溢。
宁王着了一身便服,坐在榻上喝茶。
这佛寺中的茶水,清淡又温润,仿佛能洗净人心底的烦忧。
每隔一段时间,宁王便会来普云寺一趟,看看她是否安好。
她是自己的长嫂,更是皇兄的挚爱。
当年,在皇兄最难的时候,他没有帮上一星半点的忙,至少在皇兄死后,他要护好皇兄的妻女。
宁王端起茶杯,缓缓饮了一口。
茶水的热气腾然而起,熏得人有些眼热。
“吱呀”一声,禅房的门开了。
宁王淡笑一下,下意识道:“她还是不肯来?”
说罢,他缓缓转头,却忽然面色顿住。
禅房门口,立着一个孤寂单薄的身影,她面色淡漠,目光投向宁王的方向,像在看他,可眼神又十分渺远,虚无,仿佛没有焦点。
宁王有些诧异地站起身来,他没有想到……这一次,她真的来了。
宁王长眉微动,低声唤道:“皇嫂……”
觉尘眉头微顿,淡淡开口:“我已皈依佛门,法号觉尘。”
她原本想出家,但梵一大师说她尘缘未绝,便只许她带发修行。
宁王敛了敛神,双手合十:“觉尘娘子。”
他静静打量她。
她面色苍白如雪,一双眼睛毫无当年的灵动之气,唇角干涸微抿,整个人仿佛一具会动的躯壳,没有丝毫生气。
宁王心头微恸。
永王和永王妃成婚之时,他年纪尚小,经常跟在永王身后,简直就像他的跟班。
永王夫妻俩,都十分照顾他这个调皮弟弟,而每次他闯了祸,都是永王给他收拾烂摊子,而永王妃还会好言好语地安慰他,给他做吃的。
在宁王心中,除了父皇和母妃以外,永王夫妇,便是他最亲的人了。
如今,他看到当年容姿绝艳,善良开朗的永王妃,变成了这副样子。
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两人沉默了一瞬。
觉尘开口,道:“王爷请坐。”
宁王收了思绪,点点头,便坐了下来。
宁王抬眸看了觉尘一眼,道:“觉尘娘子近来可好?”
觉尘轻轻点头,两人又一时无话。
她神色淡漠,整个人透着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就像外面的雪山一般,透着一股寒彻透骨的凉意。
宁王迟疑了片刻,低声道:“皇兄的骨肉……找到了。”
觉尘一愣,手中拨动的佛珠,刹时停了下来。
她眼中迸发出不可置信,又有些许惊喜,她怔然问道:“她……她还活着?”
宁王点了点头,沉声答道:“她还活着,一直跟着陈松和刘玉,就住在京城里……如今,已经十五岁了,是个好姑娘。”
觉尘指尖微凝,声音有些发颤:“她如今在哪儿……我能见见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