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十分沉闷, 一丝风也吹不进来。
偌大的殿内,十分空旷,冯丙依旧保持着拱手禀告的姿势, 头埋得很低。
但皇帝的沉默,让他有些忐忑。
半晌过后,皇帝才冷幽幽地开口,道:“讲。”
冯丙深吸一口气, 低声开口。
“自选秀的圣旨发下去, 已经两日有余……奴才见大臣们选拔族中女子时实在太慢,便有心催促。可是,问了几家之后,奴才发现,他们不是不愿意将女儿送进宫来, 而是有所担心……”
冯丙说着, 忽然顿住了话语。
皇帝抬起眼帘,瞥了他一眼, 只见冯丙面上有些惶恐, 欲言又止。
皇帝显然没什么耐心, 道:“还不快讲!”
冯丙浑身一抖,连忙低声道:“是……奴才后来才得知, 那些大臣, 都是因为惧怕赵氏,才、才避着选秀的……”
皇帝眸色一变, 暗了几分, 问道:“赵氏……皇后的母族?”
冯丙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
皇帝长眸微眯, 他与皇后不和, 赵氏虽然知道, 但也无计可施,于是,为了巩固皇帝对赵氏的信任,这些年来,赵氏送了不少女儿入宫,少说也有十个八个。
但没有一个,能得皇帝青眼。
皇帝虽然倚仗赵氏,但心中对赵氏,总是存了几分忌惮。
冯丙见皇帝脸色不大好,适时开口:“皇后娘娘出自赵氏,在宫中,多照应赵氏的姐妹,也无可厚非……但奇怪的是,非赵氏女子若得了皇上的宠幸,便总有太医送药过去……”
冯丙话说到一半,偷偷瞄了皇帝一眼,后面的话,即便他不说,皇帝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皇帝眸光幽暗,看向冯丙,一字一句道:“你的意思是,皇后不许其他女子有孕?”
冯丙一怔,连忙俯身叩首:“奴才不敢!奴才也是道听途说,皇上不可尽信啊!但毕竟三人成虎,那些大臣们听到这般境况,不敢将女儿送入宫来,也是情有可原……皇上,奴才多嘴了,求您留奴才一条命,千万不要告诉皇后娘娘……”
皇帝本就多疑。
他掀起眼帘,看了冯丙一眼。
冯丙伏在地上,抖抖索索地跪着,不敢动弹,好似十分害怕。
冯丙声音微颤,硬着头皮道:“皇上,此事影响了选秀的进程,奴才确实不得已,才来求助皇上的。接下来如何处理,还请皇上明示。”
皇帝沉着眼,冷然开口:“这一次,赵氏可有送女儿入选?”
冯丙连忙答道:“回皇上,有……有两位赵小姐,都是皇后娘娘的表妹。”
室内静滞一瞬。
皇帝顿时暴怒,他斥道:“朕的后宫,姓赵的泼妇还不够多吗?”
冯丙身子低低地俯着,连忙劝慰道:“请皇上息怒!”
每一次选秀,总少不了赵氏的女儿。
皇帝自登基以来,赵氏虽然是他的助力,却也处处掣肘他。
不仅在前朝之中,话语权极大,手还伸向了他的后宫,这让他极为愤怒。
当年那些居功自傲之人,皇帝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但赵氏却逐渐坐大,如今也成了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
冯丙说到子嗣的事……皇帝便想起了一件事。
这些年来,他虽然宠幸女子无数,却没有一个孩子。
怀孕的就寥寥无几,能顺利到生产的便更少了,即便顺利生下来,最终也无法存活。
皇帝为此十分心焦。
太医曾经说,是他饮酒太多,昼夜颠倒,体虚所致。
如今看来,应该是赵氏,早就打起了皇嗣的主意。
皇帝沉思片刻……还好皇后一无所出,不然,只怕赵氏会借着皇后的孩子,将自己除掉,取而代之。
皇帝想到这里,牙关紧咬,整个人脸色铁青。
“朕就知道皇后那个毒妇,不会安分守己!赵氏就是一群得寸进尺的小人!”皇帝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
他气得来回踱步,整个地面,咔哒作响。
冯丙低声问道:“皇上……那选秀一事?”
“将那赵氏女子除名。”皇帝干脆利落地答道。
他要给赵氏一点压力,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冯丙低着头,嘴角轻扬,声音却十分镇定,他问道:“可是两位赵小姐,已经入了秀女名录了……奴才若直接将她们退回赵家……”
他面露为难,似乎很是害怕。
皇帝见到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更觉得他窝囊。
皇帝不耐地开口:“谁说朕要将她们退回去?”
冯丙有些不解地看着皇帝。
皇帝冷冷地笑了起来,道:“之前不是有西边的小部落,来投奔大云吗?”
冯丙眉心微动。
那些部落的首领们,确实投奔了大云。
他们来自蛮荒之地,那里寸草不生,全是荒漠,贫苦至极,他们也是因为生存不下去了,才来投奔大云的。
且那几位首领,都近天命之年了。
“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勾起嘴角,缓缓笑了起来:“朕要为他们赐婚,以示重视。”
冯丙敛了敛神,从善如流地行了个大礼,高呼:“皇上英明。”
皇帝勾了勾唇,他心里终于多了一丝快意。
对于皇帝来说,这么做无疑是一个信号,说明——他不再宠信赵氏一族了。
那些臣子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不该再过于忌惮赵氏。
冯丙也笑了笑,低声道:“有了皇上的旨意,奴才相信那些大臣应该很快便能将女儿送来,奴才一定帮皇上选出美人儿!”
皇帝点了点头,冷笑道:“若还有违抗,杀无赦。”
他的权威,不容旁人挑战。
“是。”
皇帝有些疲惫地坐了下来,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道:“东厂是不是抓了个嬷嬷?”
冯丙一怔,连忙应声:“是……是厂公亲自抓到的。”
皇帝眼眸微眯,道:“她熟识永王妃?可有说什么?”
皇帝之前便问过冯韩,但冯韩说还在查问之中,皇帝实在心急,见到冯丙,便又问了一遍。
冯丙低声道:“回皇上,奴才也不知道……那嬷嬷年纪大了,厂公怕动了重刑,她会熬不住,所以还在慢慢审问。”
冯丙也见过那个老嬷嬷,但他觉得有些奇怪,东厂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查到这个人,怎么庞鑫一下便查到了?
本来他们还有些怀疑,但冯韩不想被锦衣卫指挥司抢了先,便率先一步,将人抓了。
皇帝有些不悦,道:“你回去之后催一催冯韩,让他尽快从那嬷嬷嘴里撬出些消息来。”
他只想立即找到她,将她牢牢拴在自己身边。
冯丙垂眸:“是,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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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冯丙离开皇宫后不久,赐婚的旨意,便下到了赵家。
赵家得知赐婚的消息,顿时傻了眼。
赵家家主赵大人,官居太师之位,是皇后的兄长,他平日里十分沉稳,接到这消息也气得变了脸色。
赵夫人看着圣旨发愁,道:“老爷,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何要将我赵家的女儿嫁去蛮荒之地?”
那两位赵小姐虽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但也是侄女辈的,皇帝这么做,无异于打赵家的脸面。
赵太师面色冷郁,沉声道:“什么意思?只怕,他是打算过河拆桥了。”
“过河拆桥!?”赵夫人有些不可置信,她低声问道:“他能登上至尊之位,全凭我赵家一力支持,得罪了赵家,对他有什么好处?”
赵太师看了赵夫人一眼,轻笑了声,道:“得罪?但凡坐上那个位置,眼里便只有自己了。只怕在他眼里,觉得全天下的人,都不应该得罪他才是。”
皇帝本就是那般刚愎自用的人。
赵太师当年便看不上他,知道他生性孤傲,薄情寡恩,若不是因为赵太后的亲儿子溺毙了,他们才不会扶持端王。
当年的合作,本来也是各取所需,这些年赵氏一族在朝中,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皇帝显然,不会再容许赵氏继续做大。
赵太师心头沉郁,他沉思了一瞬,唤来管家,道:“送一封信进宫,去给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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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后,皇后收到赵太师的信,仔仔细细看过之后,脸色有些发白。
“娘娘,您怎么了?”一旁的宫女见她面色不对,便低声问道。
皇后面色难看至极,她将信纸攥成团,紧紧捏在手中,道:“他不但负了本宫,居然还要打压我赵氏,真当我们好欺负么?”
宫女一愣,顿时明白了她提到的“他”是谁。
宫女小心翼翼问道:“皇后娘娘,可要回信给赵太师?”
皇后本来就对皇帝没什么情分,又因为永王妃一事,对皇帝有深深的芥蒂,如今,见到皇帝有打击赵氏的意思,她更是愤怒不已。
皇后咬牙切齿道:“你出宫一趟,回太师府……你回去告诉兄长,让他们不必顾忌本宫,此时若不给那个白眼狼一点颜色瞧瞧,只怕日后前朝后宫,都没有我赵氏站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