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远山笑了下,道:“守城,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宋亦清抿了抿唇,她明白,莫远山不可能会离开。
城楼之下,“与玉谷城共存亡”的誓言,很快便传到了伤兵营,她也亲耳听见了。
这不过是多此一问。
宋亦清抬眸,对上莫远山的目光,一笑。
她将令牌塞回给莫远山,道:“我不需要,你给别人罢。”
莫远山蹙起眉来,道:“你为何不要!?你可知道,北戎人生性好战,以占有为荣,每到一座城池,就会抢夺一切,尤其对女子……”
莫远山有些说不下去了,面色难看得很。
他沉声道:“你必须离开。”
宋亦清看了他一眼,笑起来:“你我毫无关联,我又凭什么要听你的?”
莫远山一怔。
“你要守你的城,我要治疗我的伤员,我们互不干涉便好了。”宋亦清说完,便转身要走。
莫远山急了,一把拉住她。
“阿清,你不要意气用事!事关生死,非同小可,你还是听我的,待城门一开,赶紧跟着他们离开!”
宋亦清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她轻声道:“十五年前,我没有办法陪在你身边……十五年后,我终于能做到了……你就非要赶我走么?”
莫远山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过是担心你……”
莫远山心中发紧……她还是和当年一样,执拗无比,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没什么好担心的。”宋亦清微微一笑,眼睛灿若繁星,道:“我不怕。”
莫远山沉默片刻,道:“可是我怕。”
宋亦清凝视他,低声道:“活着不能在一起,连死……都不行么?”
莫远山浑身一震。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
长风凛冽,吹得宋亦清发丝微乱,裙裾飘扬。
不知什么时候起,零星、细碎的雪花,悠然飘下,落到她的发髻、睫毛、衣襟上。
宋亦清冷得轻颤一下,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怅然一笑:“远山哥哥,下雪了呀。”
十五年前,他说过,下雪的时候,回来娶她。
莫远山喉间一紧,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涌动。
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按入怀中,紧紧抱住。
宋亦清反手抱住他,她笑中带泪,面上一片冰凉,心中却缓缓溢出甜蜜。
阔别十五年的怀抱,还是如此温暖,坚定,令人留恋。
漫天飞雪,天地留白。
莫远山将微凉的唇,贴近宋亦清的耳畔,道:“若我们能活下去……就成亲吧。”
宋亦清重重点了点头。
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
这一夜格外漫长。
伤兵营之中,白神医和冥光等人,终于完成了上一轮伤兵的救治和安顿,冥光已经累得站不起来了,便靠坐在营帐一角,默默喘着气。
白神医看了看他,伸出手,递给他一样东西。
冥光下意识接过来一看,愣住了。
“肉干!?”冥光看着手心里,这块小小的肉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已经两日没有吃过东西了,已经饿得没有一点气力。
冥光愣住了,问道:“师父……这不是三日前发的么……您三日都没有吃东西了吗?”
白神医笑而不语。
冥光抿了抿唇,艰难地摇了摇头:“师父吃罢!”
白神医年纪大了,身体也不算太好,冥光实在是有些担心。
白神医悠悠道:“老年人,不宜吃宵夜……给你你就吃,少啰嗦。”
冥光看了他一眼,将那块小得可怜的肉干,掰成了两半,递了一半给白神医,笑起来:“师父,一起吃。”
白神医微怔,露出笑容。
冥光是他一手带大的,两人在灵石岛上相依为命许多年,白神医虽然对冥光十分严厉,却也对他最好。
冥光啃着肉干,笑道:“师父,这次若能化险为夷,我以后就不出去玩了,留在岛上,潜心研究医术。”
白神医却摇了摇头,道:“以前不让你出去,是因为你资历尚浅,又有些心高气傲,看不上普通的病患,总想通过治疗疑难杂症,证明自己的能力。”
“但这几日,师父见你不遗余力地救治伤兵,每一条性命,你都珍而重之……师父很是欣慰。”
“以后,你想出去,便出去罢,用你的医术,去救更多的人,减轻他们的苦楚。只有心中存了对生死的敬畏,你才能悬壶济世,妙手仁心。”
冥光凝视着白神医,郑重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城中百姓们,也逐渐了解到当前的形势,但没有人聚众吵闹,反而各自回家,安静地和家人待在一起。
玉谷城之中,万家灯火,恍若点点星光,逐渐照亮了黑夜。
白雪纷纷扬扬,洒落到树梢、屋顶,银装素裹,出奇的平静安然。
城楼之上。
尚有余力的士兵们,将精疲力尽的士兵们换下。
下了值的士兵们,相互搀扶着,缓缓走下城楼,将守城的重担交给了下一波战友。
新上值的士兵们一脸肃然,身板笔直地站着,他们枕戈待旦,等待敌人的下一次猛攻。
他们心中十分清楚,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为玉谷城站岗了。
夜屿一夜没睡。
他在指挥室,与程副将等人一起,制定了多个作战方略,但众人心中很是清楚,以他们如今的情况,不过是多撑一个时辰,或是少撑一个时辰的差别。
但众人依旧没有放弃,仍然围坐在一起,殚思极虑。
黎明之前,最是黑暗。
夜屿让众人回去休息,自己却站到了城楼之上。
东方缓缓浮现出鱼肚白,光线一点一点扩散,挤走了黑夜,直到天光大亮。
“咚”地一声!
玉谷城对面的北戎士兵们,仿佛也随之苏醒。
这鼓点越来越急促。
这鼓点催动着北戎士兵们,快速向玉谷城方向涌动,黑压压一片,如同乌云一般,杀气冲天。
擂擂的战鼓声,彻底拉开了最终局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