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贾大空的眼神愣怔片刻,艰难地转头看着那边的废墟,已浮出浓重的追悔莫及。
然而常酒却继续开口。
“还有一件事,我们得清算下——陆拾!”
她没继续说,而是喊了同伙的名字。
“来了常酒!”
陆拾闪身上前,撩开衣摆直接蹲到了贾大空的跟前。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人,满面肃然地开口了:“贾道友,我知道,你并无杀害魂界第一天骄、人族未来的希望、将来的魂界天阶炼魂师的意思,对不对?”
这一连串的名号砸下来,让本来神志不清的贾大空脑子猛地清醒。
他知道此刻自己若是敢说是有意,那才是真完了!
还好这个善良耿直的少年提醒了自己!
贾大空嘶哑着开口:“绝无此意,我乃是无心失手……”
“欸,虽说是无心失手,但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炼魂师了,总该承担起责任是不是?”
“是……”
“你也说是了,那来吧,我们来清算下你欠了常酒多少魂石。”
“等等,我什么时候……”
贾大空的脑子已经混沌到转不过来了,颤抖着想要抓住陆拾的手,然而他却轻飘飘地抬手避开,在须弥戒指上轻轻一抹。
再转眼,陆拾的手中竟然出现了数张纸张。
他翻手将之摊开,竟是不知何时提前写好的欠条!
“本人赤火宗弟子贾大空,承蒙御兽宗弟子常酒出手相救,得以保全性命,故欠下常道友救命钱,合计魂石二十万。”
“不对……”
“怎么不对?我知道贾道友你身份高贵,乃是堂
堂四品觉醒者,又是赤火宗大师兄,身价百万都不为过,但常酒人好心善,咱们两宗又是邻居,给你打了骨折。”
陆拾全然无视了贾大空,又继续翻出下一张欠条读给他听。
“……常道友为救本人,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后续治疗费用自当由本人承担,合计魂石十万。”
“等……”
“……常道友的本命魂物常阿猫同样身受重伤,面临溃散风险,后续补偿费用,合计魂石十万。”
“你……”
“……常道友年岁幼小,目睹此等骇人场景,将来恐生心魔。后续神魂治疗费用亦由本人承担,合计魂石十万。”
陆拾又接连摸出几张欠条,数额累计竟是到了百万之巨。
贾大空已是听得两眼发黑:“你们……”
“我们之间的账,贾道友可要想办法还上才行。”陆拾微笑着,温和却不容置喙地抓起贾大空的手,搓开他被火烧得裂开的皮肤,露出脆弱的血肉。
他捏着贾大空的拇指,一张一张地按上去。
“贾道友神魂受损严重,也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用神魂烙印立天道誓约了,不过无妨,我们今日且用凡人的立据,再由赤火宗上百位道友做见证,想来你也不会耍赖,对吧?”
漆黑带血的指印接连落下。
而耳畔陆拾的声音,像是一把尖端上挑的刺刀,轻而易举划开他在踏入斗魂场前,那一丝隐秘的思绪——
“什么千年第一的天才,毁了不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而能够碾压千年第一的我,和一个废人或是死人比起来,当然是更有价值,谁还会追究呢?”
“魂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谁展现出来的天赋更强,谁便能夺得更多关注和资源。”
贾大空的视野里却只剩下站在眼前,平静俯视着自己常酒。
她忽然弯腰倾身下来,似乎是准备将他扶起。
那张同样被烟尘熏黑的侧脸,依然带着温和的关切表情,看起来是那般的无害。
只是当那张侧脸在贾大空耳边时,停留了片刻。
余光里,她的嘴唇动了动。
“贾道友。”常酒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感慨开口。
“事实证明,你的天赋确实一般,你的努力也不过如此。”
“你!”
贾大空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他想起来了。
不久前,自己曾对常酒说过的那句话——
“很多时候,我都想教会新人们一个道理,那就是努力远大于天赋,在天阶之下,是轮不到拼天赋的。”
这句话,如今被新人还给自己了。
终于,他两眼一翻,视野彻底归于黑暗。
……
医修匆匆赶来时,贾大空已经再次陷入昏迷。
“命倒是能保住,只是似乎被本命魂火反噬焚烧得太严重了,连带着自己的神魂也严重受损,日
后怕是无法继续修行了。”
听到这样的答案后,常酒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贾道友这等天骄啊。”
赤火宗的弟子自是不好怪罪常酒,原仲甚至还信誓旦旦地跳出来保证,在长老归来之后会替常酒解释清楚。
“常道友,你也受了伤,要不要让医修替你看看,再在赤火宗休养几日?”
常酒客客气气地婉拒了:“多谢道友好意,只是我确实有要事在身,吃两颗疗伤丹就好了。”
语罢,话锋一转便要告别。
原仲连忙主动请缨,要送他们一趟。
“真是可惜了,还想找机会和酒姐重新切磋一下呢,看样子这次是不便了。”
一出赤火宗的大门,方才还一脸忧色的原仲就露出笑容,很是热情地走在常酒身边,念叨着等他们下次来一定要请他们吃城中最好的烤肉。
“那边就是租借买卖云舟的一条街。”
原仲带着他们一路往前,临到穿出小巷,即将踏入那条宽阔的繁华大道时,他忽然放缓了脚步。
“酒姐。”
他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什么。
常酒回头:“嗯?”
终于,原仲还是没忍住:“你今日为何要救贾大空?他分明就是想要你死!”
暗色的小巷里,常酒半低着头,瞧不清她的神情。
只有她的声音一如往常的理所当然,像是不假思索的答案。
“切磋失手难免的事,总不能对道友见死不救吧。”
原仲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他释然点头:“原来是我想多了……”
“怎么了?”常酒好奇询问。
“无事无事,走,酒姐去选一艘云舟吧!选最豪华的,你们去万宝宗的路费我出了!”
原仲笑呵呵地领着两人去选云舟,果真很大方地选了一艘特大的云舟,又主动掏了魂石,好一顿依依不舍的告别后才挥手离去。
常酒进入云舟。
不愧是豪华的,云舟的舱位都是两人一间的小包厢。
她闭上眼,往云舟的软榻上一躺。
“陆拾,记得和余长老说一下这事儿。”
“放心,我可太懂了。”陆拾露出灿烂的笑容,挑了挑眉毛:“孩子在外面被欺负了,肯定要先和家中长辈告状啊。不然对方先告状了,人家的长辈先来收拾我们,那就麻烦了。”
常酒闭着眼给他竖起了拇指:“聪明。”
过了会儿,陆拾坐到了她边上。
“其实我也好奇刚才那个问题。”
“唔?”
“常酒,你真的是想救他吗?”
常酒半睁着眼,扫了眼陆拾。
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从睁眼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命就被人轻而易举地捏在手里,体验到的,全是最纯粹也无缘由的恶意。
想杀她的人,她从来都不会留下给对方报复回来的机会。
那是让自己死的隐患。
所以。
当她看到整个斗魂台都被火海吞没的时候,没有选择后退,而是选择径直穿过那道火海,走到了对方跟前。
然后,折断了贾大空的手脚,将他强行按在火焰最猛烈的地方,彻底废掉了他。
那一瞬间,其实常酒想过要不要趁机杀掉他的。
但是回头,她看到了火海外面跌跌撞撞来寻找自己的陆拾。
她又想起了十万重山里面的那个破落宗门,还有临走前红着眼睛拼命往她怀里塞食物和衣服的封长老,还有山门口的水泽深处盘旋回游了好久的大鱼。
一个死人可能会让两宗交恶。
一个废人,恰到好处。
是真的想救杀自己的人吗?
她笑了一下:“你猜。”
陆拾眉毛挑了一下,露出一抹来自同类的了然笑容。
“我不猜。”
不需要猜,因为他全都看到了——
早在火光燃起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