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进行清点后,除去赵家价值三万两的珍珠,再减去其他四家曾经报备过的商户的损失,余下大约八千两的财物直接入了衙门的库房,登记在册。
“走吧,去书房聊聊。”
赵蕊本就有相事而来,于是顺从跟着去了秋梦期后边的院子。
秋梦期睡了大半天,这会儿也终于起床。
刚出房门就见苏韵带着赵蕊进来,笑道:“赵大小姐这回终于可以死而复生了,快憋坏了吧。”
赵蕊笑了:“还好,我在淑娘那儿住着,不用打理生意,又有一堆好吃的,这段日子还把我给养胖了不少,倒生出几分惰性来,要是可以,真不想再管这些事了。”
苏韵道:“嘴上是这么说,可如今终于能露面了,还不是第一时间就来处理家里的事。”
赵蕊也是苦笑不已。
“劳碌命啊。”
三人入了书房,
春桃一一奉茶,
秋梦期这才问道:“你二妹这个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赵蕊摇了摇头:“照祖父的意思,一切按朝廷律法处置,她能把铭儿都交出去,还敢亲手下毒害我,想必心里早就没有兄弟姐妹的情分,我作为大姐,也没有办法说出宽容她的话来。”
秋梦期点了点头,“不过这事还牵扯到王家,少不了一通掰扯。”
说到王家,赵蕊立即肃容起身行礼道:“王家仗着族中有人在刑部担任侍郎,在当地为非作歹,还请县令大人务必能将此事如实上报,将这伙人严判、重判,还我封乐百姓一片朗朗晴天。”
这不仅赵家人这么多年来的殷切期盼,更是一名普通百姓的正常诉求,秋梦期也赶忙郑重回应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尤其是王家四子王少彪,占山为王,抢劫商旅奸/□□子奴役百姓,我昨日在山寨中所看到的一切毕生难忘,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按照其罪行,本可以当场将其就地正法,只是这王少彪这些年与周边各县份不少官吏相互勾结,虽然账本我已经拿到手,但这厮心眼子多,账本里面的名字记得都是代号,对不上人,只能暂留他狗命回头让他一一指认。”
赵蕊这才松了一口气:“大人心系百姓,善恶分明,是我多虑了。”
“这次能将王家人一网打尽,赵家也跟着一起出了力,这些本官心中都有数,赵大小姐请放心,如今都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都要将这群人按死在地。”
苏韵表示赞同:“账本涉及的人员多达数十人,就算只记代号,仔细一分析也能分析个大概,但对方若是不认,若是拿不出其他证据也不好办。另外衙门三班六房也有不少人跟王家有相关利益输送关系,以往剿匪通风报信都少不了这群人,后来连戏都懒得做,干脆不剿了。”
秋梦期一拍桌子道:“今早刚让季呼把服役期限到了的衙役和王家推荐进来的给清理出去,换上咱们的人,如今看来,户房、刑房和兵房的这些主事和文书也可以换了。”
苏韵点了点头,“趁着这个机会,连根拔掉。”
秋梦期翻了翻账本,轻轻叹了口气道:“王少彪这厮真是可恨,记个账本还这么多的花样,如今我们明明知道孔兴贤和卢顺义这二人都收受了银子和女人,可偏偏就不能将他们马上拿下,好气!”
苏韵也是眉头紧皱,“不只是这二人,濛山土匪窝位于始康和封乐两县的边界,始康归信安郡管辖,而封乐归新会郡李泰大人管辖,这些年封乐由孔兴贤代任县令时,濛山土匪的事就一直被瞒下来没有报到李大人那儿去,是以这些人一直逍遥法外横行霸道。而始康县令能对濛山睁只眼闭只眼,想必也是受了他们的好处,甚至信安郡郡守,乃至沥州刺史甘德寿,都有可能在其利益链范围之内。”
一旁默默倾听的赵蕊也忍不住出声道:“倘若真是如此,沥州的天也太黑了。”
苏韵:
“这片天的黑远在我们想象之外。”
秋梦期却不管那么多,
恨声道:“明天就把这事给了了,
上任这么久,刑房那些刑器那么多,却一次都没用过,这次全都往那厮身上招呼,我看他招不招。”
苏韵默认:“王家这么大个案子,这两天得有的忙了,不过早点审讯也能早些给百姓一个交代,就算王少彪账本所涉及人员一时候搞不定,但其他几个王姓兄弟,该杀杀该判判,至少也能让百姓对衙门的公信力有更多的信心。”
赵蕊听了,知道她们这几天是有的忙了,起身准备告辞:“先前淑娘说大人找我有些事商量,这两日既不是时候,得大人您什么时候有空再召我过来就是。”
秋梦期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灵光一闪,想起了烧烤那日摆脱钟淑娘的话,忍不住惊讶道:“你就是钟淑娘说的那位造船的商人朋友?”
赵蕊浅笑点头,“今日来不过是处理那些被劫走的珍珠和舍妹的事,大人处理王家的事要紧,船舶之事,以后得空再和您坐下来详谈。”
秋梦期哈哈一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就说赵家商路受阻,又要接济村民帮他们填税,就算你们赵家底蕴再厚也经不起这么折腾,没想到你还有其他产业。”
赵蕊摇了摇头:“造船这个事,其实也不是什么来钱的活,毕竟这几年朝廷下令禁止出海,我这个行当也做不下去了,说来也不怕大人笑话,我也觉得自己各种背运,自从接手赵家的生意后,商路被断、匠人背弃、朝廷禁海,简直是四面受阻毫无出路,只能靠着其他的小产业苦苦支撑。”
苏韵则道:“遇到这么个无德无下限的对手,越是圣人越得吃亏,赵大小姐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支撑得下来,已非常人之所及。不过封乐靠海,靠海吃海,禁海只是一时,只要能蛰伏得了这个时段,等时机一到,就是蛟龙出海之时,以大小姐的手腕,乘风破浪指日可待。”
赵蕊笑了:“不敢得苏姑娘如此高看,其实淑娘跟我说大人想找造船的商人,我也隐约觉得机会要来,只是禁海一事乃国策,上面没有指令,我们也不好轻举妄动,毕竟动一下,那往外流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赵家如今已经经不起这样的大折腾。”
“倘若真要做,自不会全都由你一人承担风险。”
“和大人合作,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赵蕊将被劫的银子全都捐出来,扶持山上那些受难的姑娘,这事秋梦期并不知道,苏韵遂将这事和她说了。
秋梦期闻言,赶忙起身,一揖到底,道:“赵大小姐大义,秋某在这里替那些苦命的姐妹谢过你的慷慨之情,这些恩德,秋某作为封乐县官,同样没齿难忘。”
赵蕊哪敢受了她的礼,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只能抬手虚扶,再盈盈一幅算是还礼。
“大人言重了,这些姑娘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和我们一样是人生父母养,遭受如此磨难,换谁都不忍心,原以为这些珠宝已经找不回来了,也是有赖大人方失而复得,我也才能
因此稍稍尽了一些微薄之力,实在受不起大人如此大礼。”
“受得起受得起,你受不起还有谁受得起,比起咱们衙门里面那些个身居官位却与歹人狼狈为奸的官吏,赵大小姐这样的人品,简直太难能可贵了,快快请坐。”
“大人救了铭儿,对我们赵家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如今铭儿有幸拜苏太傅为师,学业上得帝师指点,更是三生有幸,我祖父为此也曾经说过,愿把家中田产奉上,这话既然已经说出口,自然也是要给大人一个交代。”
秋梦期转头看了看苏韵,皱起了眉头,表示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人家刚刚已经真金白银地支持了一波,她也不好意思只逮着赵家一家薅。
但如今土地兼并严重,在二人的计划里面,不管是赵家的田产还是王家的田产,她们势在必得。
眼下人家真的双手供上,她又不好意思伸手去接了。
苏韵看出她为难,想了想接过话头道:“铭儿天资聪明,父亲对他喜欢也是人之常情,况且父亲如今也已不再是太傅,又好为人师,能得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弟子,又何尝不是我父亲之幸呢。至于田产一事,后面具体再议,当然,不管是从衙门的立场,还是大人的私人立场,就算真拿了田地,也必定会有给赵家对应的补偿。”
倘若放在以前,赵蕊必不信衙门这些鬼话,但做出承诺的对象是秋梦期和苏韵二人,加上如今与苏家的这层关系,她倒是蛮期待。
但仍谦逊道:“一码归一码,救铭儿送田产乃我祖父的承诺,大人无需费心补偿一事。”
秋梦期摇了摇头:“救护百姓本就是衙门的职责,实在不好拿这事来跟老太爷谈条件,只是如今不只封乐,乃至整个大焱国,百姓有田有地者寥寥无几,土地都在士绅门阀手中,这些年你代替衙门征税想必也清楚,士绅不交税,衙门的税收全靠这群百姓,哪里能收得上来,不瞒你说,我们是计划从大户手中拿田地分给百姓,能分一点算一点,至于怎么拿,这不,你家老太爷一头撞上来,我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还有那王家,田产比你们还多,趁这个机会,定要抄了他们的家,把地都收上来,如此一来,衙门手中就有十几万亩地,封乐如今记录在册四万人,加上为了逃避丁税隐瞒不报的,总计不过五万人左右,一人三四亩地不在话下。”
这回轮到赵蕊震惊了,“大人刚刚还说我,大人这才是真正的大义,让百姓人人有田地耕种,比起我方寸之地的眼光,不知道要高出多少。”
秋梦期和苏韵都是从现代文明社会穿越而来,这才有了更高的站位和更远的前瞻性,比起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赵蕊,自觉地做不到她那样的地步,赶忙摆手:“都是为了百姓,没有谁比谁高,赵大小姐不必谦虚,田产之事,我二人商议过后,必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处理方式。”
见她再次强调,赵蕊也终于不再拒绝,再三拜谢而去。
看着赵蕊远去的背影,秋梦期忍不住再次感慨:“真是个奇女子,我万万做不到她那样。”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闪光点,你无需妄自菲薄,至少来了封乐这几个月,做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这些事,还不得靠你这个军师在背后出谋划策。”
说完带着一点点沮丧,“你说要是没了你,我该怎么办?”
苏韵怜爱地看着她:“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其实根本不需要依赖任何人,你只是习惯性把我当成你的大脑而已,可一旦进入紧迫状态,你的潜力就会爆发。”
看着秋梦期如小鹿一般湿漉漉的一双眼睛,透露着懵懵懂懂的迷惑,她忍着想抚上这一双眼睛的冲动,道:“你是不是忘了,先前初次面对甘德寿、独闯清风寨、只身前往台山卫所救我的这些时候,还有这次亲自潜入土匪窝,每一次高压之下都能迸发出的无限潜力、勇气和应变能力,这是别人都做不到的,只有你可以。”
秋梦期有些不自信地看着她,耳朵微微有些发热,“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当然。”苏韵一点也不吝啬地肯定了她。
秋梦期得了肯定,心里高兴,但看了苏韵一眼,又有些扭扭捏捏道:“虽然我很厉害,但你以后还是跟着我好吗?”
苏韵咬着唇,转过身,背对着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太大异样:“不然我还能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