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除夕之夜(1 / 2)

除夕很快就到了。

以前在京都,苏家除夕这天,要跳傩舞、贴春联、封井、放爆竹、吃年夜饭、守岁等等,隆重得不行,然而今年一家人被发配戍边,颠沛流离,幸得遇上秋梦期,加上苏韵的制盐法,这才又从官奴遣犯回归良民身份,可谓是一波三折险之又险。

历此劫难,一家人也变得低调许多,连过除夕也不过只贴了副新联,做了一桌年夜饭就过了。

跟着当地人的习俗,下午酉时就开始吃饭。

往年在京都因讲究规矩还分桌而坐,如今一家十个人刚好凑成一桌。

桌上摆满了各式佳肴,鸡鸭海鲜,香气四溢。

苏学林和苏二爷斟了点小酒,苏长平作陪。

苏二爷问道:“大郎,听说你们酒坊新酿了米酒,可还有存货?”

苏长平摇了摇头:“眼下饥荒,粮食珍贵,长姐只让购买了五百斤稍微试一下,酿出近四百斤米酒,一下全被抢光了,只留了几十斤一直没拿出来。”

苏二爷满眼殷切,他觉得苏长平多少还是会拿有几斤放家里。

苏学林道:“韵儿做得对,如今别的州郡百姓都吃不上饭了,就算有粮食也得囤积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哪里能舍得拿来酿酒,我看这甘蔗酒就不错,口感甜润,香味芬芳馥郁,好喝。”

苏二爷忙道:“大哥说的是,往年咱们喝的都是浊酒,如今有赖韵儿咱们能喝上这等烈酒已经是不易,哪敢奢求能喝米酒。”

苏学林看了他一眼,敲打道:“你如今走了商途,结交的都是商家巨贾,你可别把那些商贾的臭毛病带回家。”

顾氏见他开始念经,没好气道:“除夕团圆饭你也不消停一会儿,别忘了你现在穿的衣裳吃的美酒,可都是靠从商挣来的银子,别摆着一副清高文人的样子。”

苏学林再次被老妻下面子,尴尬不已,但如今他在家中没啥贡献,更谈不上什么地位,不好出声反驳。

倒是苏二爷忙替他解围道:“大哥说的也对,文人自当有文人的节气,商贾也有商贾的原则,就算从商,咱苏家人就算从商也要做那儒商。”

苏学林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二爷道:“照我说,今年咱们家遭此劫难,而今能转危为安,最大的功劳就是咱大姐儿,我提议,大家来敬韵儿一杯。”

众人纷纷附和。

苏韵摆手笑道:“二叔说笑了,家里能好起来,都全赖一家人一起帮的忙,怎能只算我一人功劳,况且也幸好有秋大人做靠山,不然我再怎么有点子,也未必能有施展的机会。”

顾氏听她提到秋梦期,忍不住掩嘴笑了。

苏二爷忙道:“秋大人对苏家是有大恩,我等没齿难忘,但大姐儿的功劳也是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来,韵儿,二叔敬你一杯。”

苏韵不好推辞,赶紧举杯回应。

苏长平和苏卿琳也跟着举杯敬长姐,苏韵又灌下第二杯。

苏卿萱见状,

生怕落后,

也赶忙举着手中的汤碗道:“我也要敬长姐。”

顾氏见状,忙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大姐已经喝了两杯,这酒烈得很,再喝可就要醉了。”

苏韵笑道:“不打紧,喝了大郎和琳儿的,怎么能独独少了萱儿的一杯呢。”

苏卿萱一听,高高兴兴捧起自己的汤碗,和苏韵的杯子轻轻碰在一起,一副豪气万千的模样道:“干了。”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原本规规矩矩的气氛终于变得欢快起来。

苏长宁和苏长越兄弟二人见堂哥一家都给大姐敬酒了,也不甘示弱,捧着杯子要给自家大姐敬酒,苏韵来者不拒,几杯酒下肚,一张俏脸也跟着变得红扑扑的。

顾氏心疼道:“我的儿,再喝可就醉了。”

“倒还不至于,更何况,没有给爹娘敬酒呢,怎么能罪。”

苏韵说完,斟满酒杯,起身离座,为父亲敬酒。

对她来说,这一年经历的这些事情,开局就是发配的地狱模式,以她自身的能力根本无法自保,父亲、叔叔和弟弟们,为了护住她,几乎都受了鞭挞之苦,每个人都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护着,这才使她这样一个妙龄女子在那样的境况下还能保全自身,全须全尾地来到岭南,开始扎下根基。

母亲顾氏,更是给了她全新的母爱,补全了心里这么多年来的残缺。

即便父亲死板苛刻,可也对她疼爱有加,能成为苏家人中的一员,她无疑是幸运的。

苏学林见女儿过来赶紧起身,结结实实接了女儿这一杯酒。

原本被老妻给怼得颜面无存的老脸终于变得欣慰:“好孩子,你这一杯酒,爹是要干了的。”

顾氏方氏等人也随后一并饮了杯中酒。

和往年不同,今日的几个菜都是妯娌二人亲手做的,几个子女跟着打下手,大家吃起来也觉得格外美味,一时间屋内饭香四溢暖意融融,一家人欢笑不断,竟比往年还要开心。

吃到一半,苏学林问道:“不知梦期那边是怎么过的年,他无父无母,身边就带着两个下人,大过年的未免也太冷清了,早知道将他接来家里一起吃年夜饭。”

顾氏也颇为遗憾道:“如今他和韵儿才定亲,先前又怕你执拗那些繁文缛节,也不好叫他过来,如今你倒是提出这个事了……罢了,都用过饭了,也不好这个时候再叫人来。”

苏韵听着,没有吱声。

直到夜幕降临,一家人守在大堂,围着火盆子烤火,一边喝茶一边守岁。

苏长越和苏卿萱两个小家伙哈欠连天,被送回屋睡觉。

苏韵坐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苏长平,冲着他微微抬了抬下巴。

苏长平会意,见她出堂屋一会儿后,也跟着起身。

果然苏韵就在屋外拐角处等着他。

“长姐,怎么了?”

“我要去一下衙门,你驾马车送我过去。”

“好嘞,我去套马,外

边天冷,

长姐多穿件衣裳。”

苏韵嗯了一声,

回去取大麾。

堂屋内,顾氏看着姐弟二人相继离屋,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丈夫,生怕这人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苏学林叹了口气道:“女生外向,让她去吧。”

顾氏这才重新展开笑颜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得你今天嘴没那么碎。”

“嘴碎说的是你们这些无知妇人,我何曾嘴碎过。”苏学林举杯斟茶,兄弟二人继续清茶淡话。

顾氏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这才继续转过头和方氏苏卿琳嗑瓜子说悄悄话。

……

另一边秋梦期和春桃姐弟,还有大师兄他们一起吃了团圆饭,饭后又凑在一起烤火玩叶子戏。

根据朝廷规定,衙门从年二五开始就不办公了,要放十五天的春节假。

秋梦期也给手下几个人放假,王小宝家里还有个奶奶和妹妹,瘦猴如今有了烧烤摊,这几日忙着开店挣钱,至于六子和细狗,两人都是孤儿,如今住在衙门,另外还有大福春桃和大师兄,至于老宋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今晚留在衙门的算她在内尚有六人。

玩了一会儿牌的秋梦期就借口回屋了,她从柜子里拿出秋植的官凭文牒,摊在桌子上,跪在桌子的跟前念念有词。

“哥,如今你已经去了快一年了,我以你的身份活着,也不能为你修坟立冢,实在是罪过,我答应你,待禾家之事一了,定会将你带回家乡,建坟立冢,与爹娘葬在一处。”

“今日除夕,希望你在那边也一切都好。”

衙门没有设置祠堂,就算有她也不好光明正大给秋植烧香祭拜。

念完之后,坐在桌前,轻轻叹气。

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没想到自己会爱上苏韵,也没想到自己和她之间居然还有那么多的牵绊,只可惜自己迷迷糊糊磕磕绊绊,似乎也还没能攻克她的内心。

想到如今形单影只,环抱自身不胜孤寂。

一颗心飘飘荡荡的,不知道往何处依存。

她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方巾,上面普普通通的针脚,没有什么出彩之处,用的还是十字绣的手法,但还是能看得出是咪咪的大肥脸。

摩挲了两下道:“咪咪啊咪咪,你能不能保佑我,快点登上你妈咪的那只小船呀。”

想到苏韵,心里就是无限的怜惜。

就在昨天晚上,她还梦到了她。

梦到自己路过她们家的楼下,听到她妈在骂她。

“你这个灾星,要不是你,你爸怎么会死,你吃什么不好,非要吃雪糕,要不是为了给你买雪糕,他会穿过马路,他会死吗——”

“你怎么不自己去买,你去买他就不用死——”

“你给我跪在这里,跪到明天早上。”

“还有,你上次考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是第一名,我每天辛辛苦苦打了三份工,给你买那么多的资料,让你

住这么好的房子,读那么好的学校,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就是这么回报为你死去的父亲——”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是不是——你下次要是再拿不下第一名,我就去你们学校看看,到底是谁让你鬼迷心窍——”

秋梦期从来不知道苏韵的母亲居然是这个样子,在别人面前,她只是一个望女成凤的母亲,每天忙活几份工作和兼职,为了供女儿读书,供小区里那价值不菲的房子。

她寡言少语,就算与人交流,但也都维持着表面的体面,却不是秋梦期如今所看到的,歇斯底里,将丈夫的死都推到女儿身上的疯子。

梦醒的时候,心里除了难过就是心疼。

她的韵儿那么优秀,原来背后居然是山一样重的压力,可那段时间,自己却在处处跟她作对,处处将她冤枉。

她不回应,自己就认为她在清高。

她那不是清高,她是根本没有心思放在这些幼稚的事情上啊。

秋梦期趴在膝盖上,想起刚到封乐不久的那个晚上,自己出言讽刺她,居然能这么快进入了苏卿韵的角色,讽刺她对原身家人的接受度如此丝滑,说她母亲知道了会如何作想云云。

她唯一为自己辩护的是,她母亲后来也没活多久,母亲死后房子被收走了。

如今想来,她的童年,只有她爸还活着的时候是为数不多的快乐的时候,再到后来,就再无快乐和自由可言,自己却浑然不觉,不仅忘记了她们曾经相处的时光,还站在了她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