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苏韵所预料的那样,十二月中到下旬,从荆州方向涌入了一大批难民,黑压压地朝着始安方向而来。
只是谁也没想到,难民的数量竟如此之多,远超万人。
这些难民多数是荆州境内的百姓,由于各处起义,加上今年下半年小有旱情,官府不作为,河道堵塞无人清理,更不提修建水利,百姓粮食大幅减产,山匪趁机流窜下山作案抢夺百姓本就为数不多的粮食,上头朝廷收取税赋时更是层层盘剥,老百姓三餐无继,只得背井离乡寻找出路。
听说沥州如今由越王统治,那里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于是大批流民涌向沥州的方向。
难民如蝗虫过境,所过之处,树皮都被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荒凉。
这些人身穿破烂的衣衫,面黄肌瘦,神色彷徨,身上的衣衫上布满了补丁和裂痕,仿佛是一块块拼凑而成的废布,脸上显露出疲惫和饥饿的痕迹,肌肤黯淡无光,眼眶深陷,仿佛是被抽干了生机的干尸一样。
许正初一时间如临大敌,好在五千官兵驻扎郡内,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后立即调兵三千人赶往边境的隋化和义熙两县维持秩序。
自上次开了郡守会议后,许正初一回来就下令让这两个靠近荆州的边界县份建设难民安置区,但他们还是低估了难民的总数。
官兵到达义熙隋化两县,孙千户命一半士兵维护秩序,一半则砍树搭建房屋,确保难民营的房子能做到遮风挡雨抵御寒冷,避免这群本就不易的人陷于绝望的境地。
各郡县也紧急调遣粮食运往两县,总算是在年二七之前将这些人给安顿了下来。
除了这一次的难民潮,苏韵料想后续还是会有陆陆续续的难民奔着沥州而来,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能给沥州带来更多的劳动力,但随之而来的也有各方面的压力。
最大的压力就是来自粮食的压力。
自苏韵和秋梦期到了沥州以来,从新制盐法之后就开始在封乐各村镇打造水车兴修水利,大力地发展农业,两年来,封乐的粮食要比以前高产了许多。
而新会郡之前是由李泰管辖,他同样重视农业生产的发展,在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今年以来,大量的铁质农具投入到农业生产中,在很大程度上也提高了粮食的产量。
只是其他几个郡县就稍逊一筹,不过至少没有荒着地,除去先前景仁帝征收的那部分税赋后还是勉强能糊口。
今年下半年越王上位,沥州原本收上来的这些税粮也都被压了下来不再往上面交,此时沥州的粮仓里尚还有结余。
但对苏韵来说,这些粮食之于沥州,那是够了。
然而如今天下动荡不安,其他州郡官府不作为,加上税赋沉重,百姓种的地都不够交税,只能任由土地荒芜,这些地方将来要是归入越国版图,那么苏韵势必要对这些百姓负责,她就必须养活这群人。
沥州的粮食是远远不够的。
说来说去,还是土地的产量太低,如今生产工具普及,水利灌溉系统也越发完善,已经将这时候的粮食产量给提到了最高水平,想要再进一步增收,就必须从土壤和种子改良方向入手。
想要改良土壤,就必须想办法研究化肥。
苏韵不是生物学科专业人员,她对物理学方面有一定的研究,所以能鼓捣出水车之类的东西,但涉及化学或者基因相关,基本上就束手无策。
在前往海外寻找高产作物如土豆玉米等之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培养专业人才。
召集一批富有经验的农人,还有对农事感兴趣的人,从小开始培养,给予这些人员绝对优越的研究环境和条件,她相信,只要方向对,一定会出结果。
就算不能研究出现代那样高效高产的化肥,但普通有机肥的程度应该还是能达到。
招揽种子基因方面的人才,就算研究不出杂交水稻,但至少也能在这个基础之上,研究出至少比现在更高产的种子。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把历代以来一直采用的中央行政机构由六部要增至八部,以前的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增加了农部和商部。
粮食是民生的根本,是所有一切的定心丸。
没有农业没有粮食,她们现在大力推行的商业就会缺少基石,终究不过是一场泡沫。
其实说白了,先前的六部最主要的作用是管理,让天下百姓臣服于当下的统治机构,而把农和商提出来了,才是迈向经济繁荣的第一步。
她理念是提出来了,但是缺乏人手,如今的农部堂官也是先前李泰留下来的人中一个叫做米永丰的官吏来担任。
除了此人在农事方面有一定的研究,苏韵选他或许还是因为他那名字讨喜,和农业这个部门太相衬了。
米永丰自上任后确实也是兢兢业业,到处奔波忙碌,少有停歇。
但老问题继续凸显,还是手下能人较少。
人才是第一资源,经历过了经济蓬勃发展的新时代,苏韵太明白人才的重要性了。
在没有人才可选的时候,就只能自己慢慢培养。
她能做,就是为这些人才提供一切所需求的条件,让这些人能够不遗余力地投入研究中。
但她也知道,这些事情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只能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荆州难民涌入,许正初忙得脚不沾地,哪里还能顾得上过年。
不仅他没办法好好过年,始安郡的绥化和义熙两个县份的官员胥吏也是忙得连轴转,越王政府在内部系统宣布,过年加班发三倍俸禄,这让几个郡县的地方官员心理上稍微得到了点安慰。
绥化县内,看着越来越多涌入的难民,本县百姓也是心忧不已,生怕原本刚刚稳定下来的好日子被这伙人给打乱了,也害怕随着难民越来越多,粮食都被买走了,到时候他们吃什么?于是纷纷上街购买粮食,打算囤积一些在家中。
可谁知到粮店后,发现排了一溜
长龙,
粮店门口还守着两名官兵。
抬头一看,
粮店上面还挂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几个大字:严打囤积居奇、哄抬价格等违法违规行为!
只听那士兵喊道:“越王说了,粮食管够,每人凭着户籍购粮,一人一天上限是一斤粮,可购买十天的量,凡发现倒卖粮食者,轻者打三十大板然后送去挖矿,重者斩首!”
众人顿时窃窃私语。
“凭什么不让人买啊,我有银子还不给买,真的是。”
“就是,又不是不付银子。”
一旁有人听到后,道:“一人一天一斤米就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怎样,你要是吃不饱可以去衙门反映,会有人核实你的饭量让你多买几斤。”
“别搭理这种人,肯定是想趁着现在咱们县里粮食价格便宜买下来,等以后缺粮了,或者拿粮食去别的地方高价卖出去,挣那些不义之财。”
旁边那人一听,冲着前头还一脸愤愤不平的男人呸了一口道:“越王防的就是你们这些奸佞之辈。”
“大伙儿别担心,官府发告示了,现在的米价就定这一个价,大伙儿要是在哪个店买到更贵的,举报到衙门去,到时候自有官兵处理他们,咱还能拿到一笔奖励。”
“真的吗,那我可得到处走走,看看是不是有哪个奸商敢趁着这个时候出来兴风作浪。”
“越王心里真是向着咱们老百姓,平了物价又不让奸商囤积粮食,这下咱哪里还用担心以后买不到粮。”
“是啊,以前那些官府可没管过这么多,一到饥荒时期就大门紧闭,生怕百姓上门要粮,更有甚者官商勾结,拿着衙门仓库里的粮食给商家高价卖出去,二一添作五发伤天害理的财。”
“果真是臭恶啊,依我看,这天下还得越王做才好,咱老百姓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可不是嘛,自从越王上台后,我们家如今可有奔头了,等这年一过开了春,我家三口人分到的九亩地又可以撒种子了,到时候只交一成的税,剩下的我吃不完,还不得卖出去,到时候哪里还愁粮。”
其他几人一听也纷纷附和,“我家人多,也分了十几亩地,今年又跟村里两户人家凑一起跟福隆钱庄贷了银子拉了头母牛和三套农具,到时候靠这头牛咱三家的田地也能轻轻松松把地给犁了。”
“巧了,我们也是跟村子里其他户一起买的牛,单一户买又太贵了,舍不得这个钱,三户凑一起,到时候一年还上那么一点,两年就还完了,往后这牛就是自己的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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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熙县。
大年三十。
北风凛冽,南方湿冷的天气让人无所适从。
义熙难民安置区内安置着五千多名从荆州各地来的难民,将整个安置区给塞得满满当当。
在安置区过去三公里的地方,是一千名官兵的营寨,除了维护秩序
,还要配合安置区的安排帮忙做事。
安置区内,三三两两的大夫蒙着面巾时不时提着药箱经过,清洁人员也到处在忙碌着,他们四处点燃着苍术和艾叶,通过草药的烟来达到驱邪避秽(消毒)的目的。
对于一些新来的人,也及时安排他们剃发清洁,换上干净的衣裳,免得引起各类疫病。
这些衣裳有些是苏韵名下的制衣坊生产的,有些是城中大户人家捐赠的旧衣服,比起难民身上那些肮脏邋遢之物要强上许多。
在一座临时搭建的营帐中,一老者一边烤着火一边道:“还以为我这把老骨头熬不到明年了呢,眼看今天都大年三十了,再过几个时辰就过年了,真是老天开眼啊。”
旁边一年轻人道:“得了吧,什么老天开眼,是越王开眼,若不是到了沥州,住进安置区,咱们这群人都得死在路上,这会儿哪里能坐在这里美滋滋地烤着火。”
“说真的,要是能打到荆州,打到我们家附近,我还是想回家,听说这里百姓不用交人头税,服徭役还有银子拿,分了地税收也不高,咱啥时候也能享受这个福啊。”
年轻人听到这话,道:“依我看,越王定不会偏安一隅,以后肯定会打到荆州去,咱们来路上好几个县的县令都跑了,有的衙门被流寇给占领,要是越王带兵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
旁边另一小伙道:“要是越王能打到荆州,我愿意加入他们的军队。”
这时,边上走来年轻的大夫,手里端着一个罐子,冲着躺在一旁的一个妇人道:“大娘,这是今日份的药,快些起来喝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