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机深重著称的贤者动摇到这个地步,迦涅有些不安。但她只能继续说下去:“里面还有一个戒指,他说可以用来联系他。出于谨慎,我没有碰过。”
乌里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很快就消失了,但是在那之前,他说如果想要知道更多和他有关的事,我应该来找您。”迦涅伸出手,乌里怔了怔,转而了然,将轻薄如羽翼的匣子放回她的掌心。
“艾泽,”他轻声念,“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名字了。”
“所以他真的是……”迦涅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乌里闭了闭眼,潦草地颔首。他好像并不乐意直面这个事实。
从小到大,迦涅不敢说自己从来没思考过自己的父亲是谁。但相对于母亲,父亲于她是一个遥远的符号,一个可有可无、无关紧要的角色。
现在从第三人口中得到确认,知晓她确实有一个父亲,而且那个人有具体的面貌和谈吐气质……
这感觉怪异极了。就像是墙上的魔法符号突然走下来开始围着她跳舞,缺乏实感,她感受不到什么喜悦,更多的反而是荒谬无措。
“我会告诉你和他有关的事,这大概是我的义务。但我必须先强调,艾泽是个极其危险的人,”乌里加重咬字,重复强调,“极其。”
“严格来说,他曾经和我拥有一个姓氏。”
迦涅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他难以启齿般停了
须臾:“他是我的异母弟弟。他与伊利斯相遇,也是因为……我这层关系。”
不等迦涅探究上一辈人隐秘的内情,乌里已经快速带过了这节。
“你肯定试着调查过艾泽这个人,但应当一无所获。这是自然的。因为他几l乎所有的存在痕迹都被抹消了。”
抹消?迦涅疑惑地盯住他。
乌里指节敲了敲自己的眉心,表露出一丝疲倦:“他也曾经是颇有名气的奥术法师。但他迷失了方向,沉迷于探索人类不该深入的领域,触犯了众多禁忌。”
迦涅下意识环顾四周,再次确认这里的防护魔法正常运作。她低声问:“什么禁忌?”
“他从小对异世界、对大灾变前存在的神话生物抱有异乎寻常的兴趣,”乌里嘴角撇了撇,“依我看,他并不是单纯地对禁忌之物狂热。他本质上对这个世界、对和他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绝大多数人类都漠不关心。”
“他妄图破解迷雾海的奥秘。直到最后,他都在寻找到人类凭魔法随心进出这个世界的方法。”
乌里冷冷笑了一声。
“奥术魔法从概念层面理解一切现象,而后推导出可以抵达现象的魔法过程。奥术是不依靠神话生物馈赠、独属于人类的魔法。但艾泽想要理解的东西、追寻的答案……都是超出人类魔法范畴的知识。
“或许两位女神还是偶然会注视玻瑞亚的。在你出生前,他有一天突然就消失了。不仅如此,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也一并消失了。除了与他血脉相连的亲族、灵魂相契的对象,其他人都忘记了他存在过。”
“可贾斯珀根本不记得他。”迦涅下意识抓住了明显的漏洞,要用这种方式证明她还很冷静。
乌里垂眸:“操纵一个六七岁孩童的记忆并不困难。那是伊利斯的决定,她向我咨询过哪种法术最安全。”
迦涅一时间哑然。她都不知道贾斯珀得知自己被母亲清洗过记忆会是什么反应。
“那么他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我眼前?”语毕,她便面色一凝。
她回想起艾泽当时用的奇特表述:
——他是某种特殊存在的囚徒,在这里,但也不在这里,只有钻空子才能溜出来。
他真的因为窥探禁忌的奥秘,被某种高出人类的存在……被‘神明’囚禁了?
迦涅并不是两位女神虔诚的信徒。她的第一反应是质疑。
乌里食指指腹点了点太阳穴:“他或许确实有本事短暂挣脱控制,让自己重新回到玻瑞亚。至少我印象中,他应该做得到。但我的记忆多少也受到了影响,他曾经专精哪些奥术魔法,依靠什么晋升的贤者,这些关键的事都已经模糊不清。”
他又是一声笑:“我不记得也确实更加安全。”
“迦涅,对你来说这也一样。那个名叫艾泽的男人是你的父亲。但也仅此而已。如果他再出现在你面前,不要理会他,不要和他有更多瓜葛。”
乌里罕见地对她用上了命令的强硬语气。
“哪怕是为了伊利斯,也千万不要主动和他联系。”
※
半个月后。
从龙脊山脉归来,习惯了往窗外看便是开阔的深谷雪山,千塔城一下子就显得分外逼仄拥挤。
迦涅原本并不打算那么快离开流岩城的。但计划有变。
因为艾泽这一变数,乌里认为迦涅应当尽快卸掉十三塔卫队队长职务,远离与异界有关的事项,专心在贤者塔内部经营前途。对此贾斯珀持相似意见。
反倒是迦涅,她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化完乌里带来的新信息。
内心深处,她并未完全放弃再次与艾泽见面。她还没准备好使用那枚戒指,但说不定对方又会找到机会找他呢?有一些事她终究要自己确认才会完全相信。而十三塔卫队负责处理漂流物和门,确实可能制造与艾泽相见的契机。
就在她犹豫期间,又一个新消息抵达流岩城:受罚淡出千塔城的阿洛·沙亚在革新派的反复争取下,终于要回来了。
考虑到他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情况,迦涅原本摇摆不定的心思顿时停歇了。
十三塔卫队对她而言已经物尽其用,队长可以换个人来当。至于下一任队长是古典学派的新人选,还是阿洛本人,那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打定主意要避免和阿洛碰面,于是在收到消息后立刻启程,当日就通过传送魔法阵回到了暌违一月的千塔城。
贝瑞尔已经先一步抵达宅邸。迦涅进门时,一眼就望见管家手中托盘里整齐摆放的一小叠信件和拜访卡片。
“晚餐给我碗汤就好,随便哪种。”迦涅将信封挨个向后翻,快速确认书信发件人,才看了没几l封,动作忽然顿住。
手里的信封题写收件人使用了彩色墨水,是醒目的浓绿色。
——近一年前,她从黑礁赶回千塔城时,也是才进门就翻到了这么一封相同笔迹、同样绿色墨水书就的信。
旧事重演的荒谬感觉唐突地击中她。
迦涅没用拆信刀,当场用手指粗暴地破开封漆。熟悉的字迹张牙舞爪地突入视野:
“亲爱的奥西尼阁下,
“望您安好。我很高兴地通知您,在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抵达千塔城。
“不日您应当就会收到贤者塔的新公函,但我自觉应当提前告知您相关决议,以示对您尊敬:我已即日恢复副队长职务,接手此前由艾尔玛·索博尔小姐暂时处理的队内事务。
“听闻您似乎即将离开十三塔卫队另谋高就,我们无法继续共事令我深感遗憾,但请您不要误会,我全心祝您在其他道路上前程无量。
“期待与您很快再次见面,也希望您在卫队的最后一段时日,你我合作愉快。
“您忠诚的,
“阿洛·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