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贞观手腕轻转,太阿剑芒吞吐,剑气将眼前的「玄印」血肉撕裂,削成一具白骨。
她垂眸望了眼地上两具尸体,默然不语:
「该回京了。」
……
……
京城,这一日同样天色暗沉,气氛压抑。
神龙寺因禁佛的缘故,冷冷清清,无香客信徒来供奉。
寺内的僧众们三三两两,聚集于禅房内或打坐念功课,或窃窃私语,讨论今日京中流传的,关于女帝封禅失败,下落不明,各地藩王纷纷打出「勤王」旗号,杀向京城的消息。
而在神龙寺深处那座佛殿内。
「咚咚」的木鱼声忽然停歇。
穿褐色僧衣,脸上满是皱纹,身材矮小的玄印住持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隔着岸上的香火,与殿内巨大的「世尊」金身佛像对视。
世尊面色慈悲,玄印神色冷寂。
他将手中的木槌放下,面那那只几乎如一张椅子般大的木鱼也没了声响。
玄印缓缓从蒲团上坐起来,转身轻轻喊了声:
「辩机。」
无人应答,辩机不在。
但玄印的声音,却好似插上翅膀,飞出佛殿,不知去往何处。
玄印迈步,推开佛殿的门,迈步走下台阶,院中有一口佛钟,钟下是一座水井。
这是神龙寺总坛在京城建立时,打下的第一口井,锻造的第一口钟。
那时,神龙寺规模远不如今日,从西域流亡进入虞国的僧人们身无长物,日夜化缘求来银钱,才建起这麽一小座寺庙。
守着这口水井,养活一群僧人。
撞着这口破锺,念诵一册经文。
不知不觉,香火越来越多,僧人越来越富,神龙寺的规模扩了又扩,乃至在虞国九道十八府内,佛寺遍地开花。
不知何时,殿宇中的世尊佛像堵上了一层金漆。
而院中这口佛钟,却依旧破破烂烂。
玄印撸起衣袖,用有些乾枯的手掌攥住麻绳,轻轻推动重锤,开始撞钟。
「当——」
「当——」
钟声不大,甚至无法透过那一重重佛寺的墙壁,但也有附近的僧人被吸引过来,惊讶地三两聚集在远处,仿佛见了鬼般,望着主持亲自敲钟。
这是多少年不曾见过的奇景?
天下僧众,皆对地上神明般的玄印敬畏有加,这会也不敢靠近,只远远双手合十。
玄印撞钟十二下,他松开手,迈出一步,凭空消失在神龙寺内。
……
天师府深处,那座小院中。
大榕树轻轻摇曳着。
穿玄色神官软袍,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的张衍一负手站在院落中,望着神龙寺方向。
玄印突兀出现在院落中,大榕树停止了摇曳,仿佛屏息凝神,不敢动弹。
「你要走了?」张衍一淡淡问道,眼神淡然地看向老僧。
玄印轻轻「恩」了声,说道:
「老衲与陛下已商定,今后京中再无神龙寺。」
张衍一不予置评,忽然道:
「你这秃和尚令我很意外,虽不愿承认,但你窃走法神派首领身份的手段,的确不曾令我察觉。」
玄印老脸上仿佛笑了笑:
「张天师奉天道,洞悉世间诸事,老衲也是废了好大一番心思,才避开天机探查。」
他很得意,因这一手,他胜了天师府一次。
世间能骗过天师的人不多,他是一个。
张衍一深深皱起眉头:
「你到底想做什麽?只是为了东西合流?在佛门青史留名,直追佛祖?不,你以化身修天道,图谋绝非只是这样。」
若剥去一身僧衣,几乎与田间地头,寻常老农无异的玄印「嘿嘿」一笑,说道:
「你不已经猜到了麽。」
张衍一沉声道:
「试图融天道丶世尊于一,冲击人仙的不只你一个,当年尝试这条路子的人都失败了。还不长教训?」
玄印摇头笑道:「你修天道,讲求顺势而为,我修世尊,却又与你不同。」
「哼,」张衍一冷笑拂袖:
「你走什麽路,我不管,但若将主意打到天师府上,我不介意效仿六百年前的先辈,灭一灭佛。」
玄印笑而不语,迈步消失。
等他走了,目睹两位顶级天人对话,吓得大气不敢喘的大榕树才重新摇曳枝条,树冠上人脸浮现:
「这和尚往北方去了。」
北方?张衍一心头一动,猜到了什麽,拂袖回屋:
「不见棺材不掉泪!」
……
……
寂照庵。
一间禅房内,云阳公主慵懒地躺在榻上,两条白蟒般的大长腿暴露在空气里。
她两条雪臂也随意舒展,身上只盖着一条薄毯,这会疲倦中咕哝一声,伸手在旁边摸了个空。
她撑开眼皮,望见了禅房窗子被打开了,辩机一身白色僧衣,正静静站在窗前,望着外头的草木天空。
「法师……你在想什麽?」
云阳嘴角露出痴痴的笑容,双腿交迭坐了起来,上身的薄毯从肩头滑落,春光大泄,却浑然半点不顾。
禁欲快一年的大长公主最近很快活,那个讨人厌的般若老尼姑走了,那个下令禁足她的侄女也「走了」,整个尼姑庵内,再无人管的了她。
当然,若女帝还在京城,这会肯定早有人将消息送去宫里。
但……云阳这些天,虽依旧无法离开庵里,却通过那些小尼姑的嘴,也得知最近整个京城不太平。
人心惶惶,气氛压抑,从庙堂到民间,都涌动着强烈的不安。
这个时候,还有谁有心思来关注她一个被禁足的废长公主?
若非有辩机在,她或已将在外头许久不曾联络的几个姘头一起找过来,恩,前提是那帮窝囊废没被赵都安吓破胆子,还敢来。
「公主,我要走了。」辩机轻声说道。
云阳公主笑靥如花,她撑着身体站起来,毫无廉耻地就这麽走向窗口:
「法师这麽快就走麽,天色还早,何不吃过午饭再回寺?」
「不回寺了。」辩机说着,转回头,那张唇红齿白,俊俏风流的脸上有些寂寥。
「什麽意思?不回寺,你要去哪?」
云阳公主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脸色变了。
辩机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是说:
「有些人要回来了,就只能出去避避。」
丢下这句含糊的话,他迈开步子,推门就往外走。
「法师等等……」云阳公主去追,但到了门口,终究还是不好追出去,只焦急地喊:
「发生了什麽事?」
辩机没有回答,消失在尼姑庵外,风中,只飘来他最后一句话:
「公主,在寂照庵里不要出去,京城接下来要乱了。」
……
……
百花村,乡下宅院内。
赵都安坐在天井里,那一座他和贞宝洗澡的方池旁,托腮发呆。
突然,空中传来低沉的破空声,他抬起头,露出笑容:
「陛下,你回来了?」
天空中,白衣女帝腰悬太阿剑,如一缕虹光,降临在天井中,脸上也露出由衷放松的笑容:「恩,回来了,朕出去这会,有没有意外发生?」
她指的是否有漏网敌人,虽说整个百花村都给她用神识席卷了几次,但考虑到玄印这个变数,她往回赶的时候,很是担心。
赵都安站起身,神色认真点头:「有。天海不见了。」
「什麽?」徐贞观愣了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赵都安语气严肃:
「就是神龙寺那个天海小和尚,之前要硬闯,被我打败了,陛下离开后,我去摸尸体……就是捡战利品,结果摸着摸着,一回头,发现躺在地上的天海整个人消失了。」
「他没死?」徐贞观也是一怔。
当时她破境走出宅子,将所有站着的敌人都杀了,但天海当时几乎昏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跟死了差不多,反而避开了女帝群攻的那一剑。
赵都安有点牙疼道:
「应该是没死,我怀疑,他身上还有什麽逃命的法器,类似传送宝珠这一类。」
徐贞观也拧紧眉头:「朕稍后再去搜寻一次。」
赵都安笑了笑:「倒也不太重要,这人今日被我轰碎了道心,也成不了气候了,若寻不到,以后遇见再杀就是,只是……」
他有点担心道:
「只是天海与我厮杀时,应该看见了裴念奴的存在,我不确定他是否看清。我只怕,他落在靖王手里,然后暴露陆燕儿的存在。」
靖王身旁,还有个他安插的间谍王妃!
女帝听了,也皱了皱眉,觉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不过哪怕陆燕儿真的暴露,也就是折损一个间谍。
虽可惜,倒也并非无法接受。
「朕会再寻找一次,若找不见,之后命影卫继续搜寻。」徐贞观说道。
赵都安点了点头,笑了笑:
「倒也不急,此人终归是神龙寺弟子,未必会与靖王走在一起。何况,陛下如今晋级天人,才是最大的胜利。」
徐贞观也笑了笑,那是晋级的喜悦,但想到如今六路藩王杀向京城的局势,又觉得头疼:
「朕方才遇到玄印了。」
啊?赵都安一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