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市局大楼十七楼看出去,找家属院里那一栋那一格属于他的光,而后视线慢慢凝聚在一点。
楼下,站着一个裹得像雪人的小姑娘。
“阳台上的花还好吗。”他难得主动找话题。
南风:“嗯!我浇水浇得可注意了呢!都长得可好啦!”
裴西洲清冷的声线有些软:“那狗狗呢。”
南风更是得意:“胖了好几斤,再这样下去我要勒令它减肥啦!”
又沉默下来。
“南风呢。”
“你呢?”
两人同时开口,裴西洲看到那个小小的人影,原地蹦蹦跶跶。
他说她名字的时候真好听,莫名有些说不出的温柔。
南风倏然弯着眼睛笑起来,声音软软糯糯:“南风也好得很!裴西洲呢?”
裴西洲轻轻“嗯”了一声。
南风还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过了。
她想起每年清远市除夕夜的冰灯和焰火,想要约他一起去看。
她又是紧张又是害羞,干涩开口:“除夕夜有烟花晚会,你可以……”
只是她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那边裴西洲便道:“要挂电话了。”
心底那些细小的期待还没冒尖,就遭遇强冷空气。
南风乖巧道:“好,你早些回家,不要受伤。”
挂断电话之后,南风才想起,自己忘了告诉他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耷拉着小脑袋转身往家走,一队警车借夜色掩护开出市局大门。
-
时间过得飞快,除夕夜猝不及防来临。
南风在医院吃了护士长带来的水饺,听小姑娘们笑眯眯说待会要和男朋友去看冰灯看烟花跨年。
她笑:“真好啊。”
小姑娘问:“一起去呀?”
南风摇头:“我才不当电灯泡呢!”
南风给爸妈弟弟电话拜年,裹紧羽绒服出医院大门。
她绕了好远的路,装作不经意经过德清街789号,又不经意走进去。
酒吧生意并不冷清,穿衬衫长裤的服务生问她:“你想喝点什么?”
南风眼睛四处张望,闻声回过头。
服务生:“《铁窗泪》?”
南风一愣紧接着脸就红了,干笑两声:“还记得呐?”
服务生:“记忆犹新。”
南风摸摸鼻尖:“我来是想问问你,你知道裴西洲最近去哪儿了吗?”
服务生思考片刻,而后笑着开口:“我哪儿知道啊,我们就是个普通同事,怎么,你找他有事?”
南风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她笑笑:“没有,你忙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啊,”服务生看她,“刚来就走吗?”
南风抿唇:“约了人看焰火。”
那通电话,不知道裴西洲最后有没有听见她约他一起看焰火,也不知道,他即使听见了会不会去见她。
南风想,自己难以决断的事情,就交给命运好了。
如果裴西洲今晚不会出现,她就在辞旧迎新夜,给她人生第一次喜欢画一个句点。
这一辈子那么长,她会像妈妈说的,找一个正直善良遵纪守法的男孩子。
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她肯定能遇到更喜欢的,对不对?
南风出门之后,“服务生”给那个桃花惹了一身的人发信息:“洲哥,你风流债欠下不少啊,刚才‘铁窗泪’来找你了。”
一队警车在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副驾驶的年轻警官侧脸冷峻到严肃,那微微向下的嘴角像是从不曾为谁笑过。
一个月来他们精心布控,零下十几度的冬天没有任何取暖设备潜伏毒贩身边,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还在和武装贩毒团伙枪战。
现在收网,他才有时间,想一想那通来不及说完就挂断的电话。
最后她说,跨年夜的焰火。
江畔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小朋友骑在爸爸肩上,小姑娘依偎在男朋友怀里,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替老奶奶系好围巾。
如果他在多好,她就不会羡慕他们任何一个人。
南风脸埋进围巾,碎发被风吹起,柔软的发丝飞扬。
烟花在江对面升空,“砰砰砰”炸裂,漫天绚烂色彩,和江面的璀璨星河交相辉映。
漫天飞雪飘飘洒洒,只有她形单影只。
她在寒风中站着,鼻尖通红,手指麻木快要冻僵,却近乎固执地等待新年到来那一刻。
人群之中突然爆发一声惊呼,夜空烟花变成倒计时的数字形状,每一次变化,都稳稳踩在她心跳的频率上。
距离新年到来,就只剩下十秒。
焰火越是明亮,南风眼里的光越是黯淡。
大概是老天爷也不让她再喜欢他,所以裴西洲没有出现。
所有人举高手臂,欢呼着、拥抱着、亲吻着,念出倒计时的数字。
所有人都在满心欢喜迎接新年,只有她在跟过去告别,眼前一幕幕全是他。
“十……”
初见,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要微信”。
他可真好看,她想,只可惜要不起。
“九……”
他不喜欢她,不让她住在他家,勒令找到房子就搬走。
她很开心,反正他赔三倍房租。
“八……”
她摔倒,额头满是包,他给她装了小夜灯,暖暖的破壳鸡蛋形状。
她蹲在那一片小夜灯中笑弯了眼睛。
“七……”
他告诉南博万,没有不喜欢你,和她一起,在我家好好住下吧。
她捂着小脸偷偷笑。
“六……”
他说,南风医生,我来接你回家。
她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只想哭。
“五……”
他给她拍了好多照片,最后,暗戳戳祝她生日快乐。
“四……”
他从身后环过来教她射击,轻声问她:“小姑娘,告诉叔叔,喜欢哪个?”
“三……”
他们一起看了新年日出。
他故意输了投篮比赛,说“上来吧我背你”。
“二……”
他说“我会等你睡着”。
“一……”
裴西洲,新的一年,我不能再喜欢你啦。
南风可怜兮兮小小一点儿,形单影只站在欢笑拥抱的人群中,明明她最喜欢过年最喜欢下雪最喜欢这一天,可是耳边的鞭炮声热热闹闹,她却只想哭。
视线模糊,眼睛湿润,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谁家小姑娘这么可怜,看焰火都没人一起。”
清清冷冷的声音,猝不及防压在耳边,清泉一般缓缓划过。
南风抬头,刹那间喧嚣人群全部远去,只他一人清晰分明。
心脏开始跳动,血液开始回暖,她从掉眼泪的小姑娘变成迎接新年的小朋友。
裴西洲一身疲惫一身清寒一身伤,站在焰火尽头,清亮眼底漫天温柔月色。
“南风医生,”他轻轻扬眉,声线冷而凝定,“我来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