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万国明月
宏伟楼船驶向湖面中央,夕阳带着暖洋洋且慵懒的韵味,将湖水染红后,便蔓延上船。
船上正中央的甲板占地广阔,铺着深红地毯,两侧摆着百张小案,将中间空出约十五丈宽敞的演台,文武百官此刻已经来至小案前落座,各邦使臣则坐在百官对面的小案上,单是朝臣使者,来往宫女,禁军护卫,加上便有上千人。
此刻宴会还未正式开始,天子也尚未入座,百官便较为松散,不时去对面和相熟的异邦使者聊天,宫女们则端着果盘酒液,来来往往,言笑晏晏。
除此之外,还有些宫里邀请而来的江湖名宿,主要还是宗门长辈带着门下年轻弟子来此,是因按照惯例,这些异邦使者是会派人与中原江湖的年轻人打擂的。
因为武魁政策,大离朝廷和江湖彼此的矛盾并不深,相反关系还算不错,要说让这些江湖门派有事没事就听天子调遣当马前卒,不太现实,毕竟都是不同的利益体,但至少面上关系还是过得去的,朝廷要干什麽事,三宗六派也不会闲的蛋疼明面上唱反调。
更何况江湖人图什麽?大多图个名,这种场合也算是难得刷声望的机会,各门各派其实也暗中较着劲儿,谁要是在今日败北,得被武林笑话一整年。
不过所谓三宗六派,现在已成了三宗五派,自从羊舌丛云的武魁牌匾被缴后,虽然底蕴还在,但江湖已是不认青连天是六大派-----他们自然也不敢来京师,毕竟半个月前门下弟子刚和赵无眠厮杀过。
演台正前方,横着木阶,华盖玄红,薄纱垂下,薄纱之内,便是一宽案,宽案两侧也摆着几张小桌,乃天子御座,皇室专用-·--可惜目前皇室满打满算,只有洛朝烟和太后两人。
近些日子已经有零零散散的官员上书,暗示让洛朝烟寻一夫婿,但都被洛朝烟以『战事未平,何以成家」驳回。
天子没子嗣,要是被刺杀,大离又得乱成一锅粥,因此安防自是严密,许然作为洛朝烟的亲舅舅,便坐在右侧小案最靠近上首的位置,距离洛朝烟的位置不到十步之遥。
而苏总捕则压根没上船,领着一票人驾着十几艘小船,在楼船周边警戒,就连湖岸都被封锁,岸边聚集了一堆禁卫,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可惜防卫再如何森严,也总有漏网之鱼..-尤其是不怕死的鱼。
异邦使者那桌,高句丽王子高洪熙因为国力在一众外邦之国中排行前列,坐在靠前位置,由岚易容的苗亦兮坐在高洪熙左侧,淡淡抿着酒,面无表情。
在苗亦兮身后,则是个黑衣女子抱着剑,脸色僵硬,乃是乔装为高洪熙护卫的毒。
高洪熙沉迷男色,身边安防都由苗亦兮负责,怎麽也不会想到,真正的苗亦兮早便死了,若不是因为没必要,加之容易露馅,岚甚至想把高洪熙都杀了乔装进船.—.不过高洪熙的身份其实也不合适。
毕竟要和赵无眠打的人,是苗亦兮。
毒打量着楼船来往之人,眼角不由一跳再跳,这船上的安防阵容,保管谁敢惹事,当场就得身首异处,除了武魁,恐怕没人能跑。
毒虽然活了七十多岁,但在炼制出比肩寒玉蛊的蛊王之毒前,还不想死,难免头皮发麻,便俯下身,压低声线,附耳道:「此举,是不是太过冒险?」
「比武切磋,莫非赵无眠还会在众目之下,杀了以武会友的高句丽武人?」岚抿着酒液,同样压低声线,淡淡道。
毒沉默良久,而后淡淡道:「你那话,骗骗别人还行-—-」」-在切磋之际,若你有机会杀了未明侯,一定会毫不犹豫动手吧?」
岚疑惑看了她一眼,「若我下了杀手,还怎麽逃?
「逃不出去,就死,逃得出去,便可沟通天地之桥。」毒淡淡闭上双眼,「老身虽以毒刺杀,却也是江湖人,自知求道之途的慷慨赴死者,不在少数。」
「求道?」岚哑然失笑,然后朝对面努了努嘴,「武功山的臭道士坐那桌儿·——求道这两个字可不适合我。」
「你这种喜欢甩嘴皮子的人,居然会是江湖第一刺客。」
「阴暗久了,总得自娱自乐。」岚微微一顿,而后洒脱一笑,转而道:「慕璃儿也在船上,你可是要在此地寻机会赌一把?」
毒凝视着岚。
岚也回首望着毒。
若岚杀了赵无眠,那毒此刻趁乱对慕璃儿出手,不仅得手概率不低,还能为岚制造逃生之机,但就像毒所言,敢在这艘船上动手,除了武魁,基本没人能逃出去。
以岚的轻功,尚且有一线生机,那毒呢?
必死无疑。
「想把老身当你脱身的工具?」
岚收回视线,轻晃酒杯,望着杯中酒液,残阳如血,洒进杯中,「我可没瞒着你。」
毒挺起腰,重新站至苗亦兮身后,没有回答。
而武功山一方,则是一老一年轻两个道士。
老道士,乃是一位身着深紫道袍,双手捧着茶杯,发须皆白的老道士,名为归山真人,实力比归守真人差一些,只是宗师,而非武魁高手或是天人合一者。
年轻道土,则是当代元魁,玄流小道,
玄流小道出师不利,当初本是因听闻晋地纷乱,意图行侠仗义,才远去太原,协助晋王,却被赵无眠几招打趴,道心险些破碎。
后随归守真人离京去晋,协助太子生擒赵无眠,却眼看着归守真人死在自己眼前,更从归守真人口中得知一切乱象皆是太子所致,世界观都差点崩塌,道心直接碎了。
如今过去一个月,玄流早已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此刻腰间挂着酒葫芦,蓄着短胡须,长发稍显凌乱,单以发带束起,整个人好似老了十岁,倒像个江湖浪客。
归山真人抿了口茶,警了眼默默喝酒的玄流,低声问:「可是觉得我等应当拔剑出山,为归守师兄报仇,而非此刻向朝廷摇尾乞怜?」
武功山站错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念及武功山这麽多年,担当国教,兢兢业业,屡屡为大离皇室出力,加之底蕴深厚,因此洛朝烟并不打算赶尽杀绝,只言让他们主动退去国教之位,并归还九锺之一的避世鞘,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而归山真人与玄流,一路风尘仆仆,横跨千里之遥,这才在昨晚紧赶慢赶来了京师,还没空面见天子,只得先来参加万国宴。
玄流默默抿着酒,不言不语,片刻后,他才淡淡道:「诸位师叔的决意,非我所能妄议。」
「你是武功山下代掌教,有什麽想法,直说便是,太过压抑本心,于求道不利。」归山老道慢悠悠说,「你可是想杀了赵无眠?」。
玄流沉默,等他喝了壶酒后,才低声道:「师叔死前曾言,他与赵无眠,立场所致,这才不得不刀兵相见,本身并无私仇,让我不要恨他-—-」」-但有私仇也好,无私仇也罢,师叔总归是死于赵无眠之手-我心底过不去这个坎儿。」
归山老道笑了笑,又抿了口茶,「心底过不去,就想法子解决-————-待会高句丽的武者,当与赵无眠以武会友,但赵无眠如今身份不同,岂是随便谁都能挑战的?就算是江湖都有『过门神』这个规矩,你可先打败那高句丽的武者,再与赵无眠比试一二。
?
「要让我与他以武释前嫌?」
「你想揍他,那就找机会去揍,就这麽简单,所谓大道至简,凡事以功利心看待反而落了下乘。」
玄流沉默片刻,而后才淡淡颌首。
但哪成想,两人耳旁此刻却是传出一道轻蔑空灵的声线。
「那若是打不过,岂不是心底郁结更深,可别打完后心底咽不下这口气,当场死在台上,反倒赖上那位未明侯。」
一老一少两道士闻声瞧去,便瞧旁边小案,一位身着白色衣裙,柳眉朱唇的小姑娘一手轻摇团扇,另一只小手从小案取了颗葡萄塞进粉唇,稍显轻蔑臀着两人。
这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模样倒是精致动人,日后定然是江湖一绝的美人——·—-但现在只是个小女孩罢了。
老道士又抬眼看了眼四周,也没瞧见小姑娘的长辈,并未生气,只当是小孩子童言无忌,微微一笑,「不知小友师出何门何派?」
「太玄宫,萧远暮。」
归山与玄流呼吸一室,而后归山摇头,「世人皆知萧远暮乃江湖第一妖女,
今年估摸快三十岁了-—----不过江湖妖女这调调,是讨小娃娃崇尚,想当年,老道我也认为邪派随心所欲,实力强大,好不帅气————·
归山老道士的话还没说完,萧远暮又往唇里塞了颗葡萄,而后叫住前面一位宫女,催促道:「有什麽好吃好喝的,尽快端上来,越贵越好,你们的东西不吃白不吃,反正亏的是朝廷的银子。」
宫女眨眼,也拿出对待小孩子的态度,「每位客人的餐食都有食谱——」
萧远暮拿出未明侯的腰牌,仰首挺胸,「还不快去?」
宫女脸色当即一变,连忙欠身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萧远暮收起腰牌,心情倒是不错---只要把赵无眠当成打入朝廷的细作,那此刻用他的身份,使唤朝廷的人,吃朝廷的东西,花朝廷的钱,尤其是-—----她因为功法缘故,体态缩小,此刻就算正儿八经报出身份也没人敢信,倒是有趣。
堂堂反离复辰的第一反贼,就如此堂而皇之坐在大离朝廷的中心还无人知道,等日后这事传出去,大离朝廷都得成戏台子上的丑角。
归山与玄流瞧见腰牌,脸色又是稍微变了下,正色不少,低声问:「你是未明侯的什麽人?」
这个问题,要是放在萧远暮今天刚瞧见赵无眠那会儿问,能让她当场掉眼泪,但现在她收拾好心情后,便只是淡淡抬手,「不是说了我是萧远暮吗?世人皆知未明侯会挽月弦,那很显然本座不是他师父,就是他娘。」
两个道士脸色稍显难绷,显然是没把这话当真。
言谈间,身着玄红龙袍,盛装打扮的洛朝烟便莲步轻移,走上台内方案前,
全场当即一寂,而后文武百官当即行礼,
「参见圣上!」
各邦使者同样行礼,即便是江湖人也不例外,全场只有萧远暮稍显慵懒坐在小案后,斜视着洛朝烟,别说行礼,就是正眼瞧她都不愿。
不过此地这麽多人,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萧远暮这麽个小姑娘。
洛朝烟轻轻抬手示意不用多礼,便素手轻提龙袍下摆在方案后落座,太后则坐至侧方小案,纤腰挺直,坐姿端正,气质优雅贵气。
而赵无眠紧跟着上台,斜跨横刀,身着蟒袍,气度不凡,站在洛朝烟身侧,
充当贴身护卫。
此次毕竟出宫举办万国宴,难说有什麽乱臣贼子,就算是赵无眠也是心神紧绷——-可惜他不知,最大的反贼,就是他亲手放进来的。
薄纱后一共就只摆了两桌,唯有天子与太后可落座,就连许然身为天子亲舅舅都只配坐侧方,你赵无眠居然还能站那麽近—-虽然天子有近前侍卫,合情合理,但洛朝烟总归是女子,性别摆在这儿,照理说侍卫不是太监就是女子。
诸位异邦使者单从这细节便能猜出大离天子与这位未明侯恐怕关系匪浅,而文武百官早已习惯,并未惊讶。
萧远暮瞧不上洛朝烟,不愿正眼看她,但赵无眠站在台上,她当即又扭过小脸,美目轻眯,有宫女快步上前端着山珍海味,她也恍然未觉。
等洛朝烟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随着一声锣响,大内总管老李手持花名册,朗声道:「罗刹使臣,献千年古金像~」
罗刹使臣闻言上前,让手下提着宝箱,上前跪拜,并简短说些罗刹国与大离建交多少年,都经历了什麽往事,自今日后,仍愿竭诚忠君,报天子恩德之类的话。
这是不得不举行的仪式,但也不得不承认很枯燥,于是又是一声锣响,琵琶,古琴,玉萧,长笛等音乐以悠扬轻柔又不失宏伟的调子于楼船响彻,为防止动静过大,导致听不清使臣所言,因此乐声明明并不大,却能在内力的包裹下传入每人耳中。
料想教坊司也有音功之法。
身着彩衣的教坊司舞女同样入内,随着音乐起舞,甚至还能随着使臣所言舞出相应姿态,罗刹国二十年前战乱,舞姿婉哀,后得大离帮助,平息内乱,舞姿活泼。
太后端着酒杯,望着台下,目不斜视,朱唇轻启,「侯爷,瞧,那个跳舞的小丫头,容貌清秀,但年岁看上去还不到十五,肯定讨侯爷喜欢——-今晚就让她伺候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