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日常来说是舞蹈学院校门进出流量非常大的时段,今天因为这场化装舞会,人少得寥寥无几,所以车趁着夜色开入校园的时候,并没有被谁注意到。
舞会地点在大礼堂,新建不久,面积足够大,因为是两校友情联合,排场也搞得很足,车没等靠近就看见沿路几十张宣传展板。
沈禾柠稳坐人气C位,既往的各种舞蹈造型照理所当然放大了摆在显眼位置。
江原都怀疑是不是误入了沈禾柠同学的个人大秀现场,还是有两校一大群年轻男生尖叫簇拥的那种。
他透过后视镜小心地往后瞄了瞄,即使做足了心理建设,在看到薄时予那刻还是不习惯地呆怔了一瞬。
薄时予侧着脸,视线凝在窗外一张张掠过的展板上,树间悬挂的氛围彩灯晃过他侧脸,从下颌到淡色的唇,再往上……
就变成了面具。
于是他被分割两半,上半张脸的面具制作精良,充满宗教感的野性吊诡,色彩稠艳,而下半张脸矜雅高洁,清冷得难以进犯。
江原知道薄时予宠着沈禾柠,但也是没料到会做到这样,平时他穿什么戴什么都严谨讲究,现在可好,直接走去外面估计也没一个人敢认。
虽说跟身份不搭,江原又有些莫名的激动。
他一直怀疑薄时予根本就没把自己当人看,从能坐上轮椅开始,每天时间都在往死里压榨,活生生的工作机器。
起初是在医院和公司之间奔忙,后来医院这边对他这个级别的医生有硬性教学任务,他不搞特殊,又接了医大的课,就算课量不多也是负担。
沈禾柠出现以后,他终于能在薄时予身上偶尔看到一点人味儿,像是个活着的,有正常喜怒爱|欲的男人,尤其现在这么装扮上,那可更鲜活了。
江原刚把车在礼堂前熄火,薄时予手机就响了,时间显示七点零五,那边的慈善晚宴也刚开始。
薄时予看了一眼号码,接起来没说话,对方屏息了一会儿,小声试探问:“时予哥,你……今晚不来了吗?”
他对这个称呼蹙了蹙眉:“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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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筒里的人难掩局促,又透着失落受伤:“他们说名单上确定有你,我才会……”
她吞吞吐吐,旁边有人等不下去了,直接拿过手机道:“时予,你不是下课了吗,定好的行程怎么能临时改,今天多少人等你到,你心里有数。”
“爷爷,我想我的意思您心里也有数,”薄时予面具下的双眼结了冰,比起前两次,语气已经不再维持恭敬,“您退休之后的生活如果太无聊,我可以给您找事情做,没必要为了儿孙那点私事到处跑。”
“是不是上次我对任家的态度还不够明确?”他肃声说,“我对任家,对任暖,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您也不用让女方难堪。”
薄时予放缓语速,让电话对面听得真切:“爷爷,无论是带人来家里,还是等在我要去的场合,以后再见多少面,都改改变不了事实,至于您放下不下的事,我有分寸,您不用多干涉。”
老爷子在慈善晚会上脸色铁青,满以为能趁今晚机会弥补上次的破裂,这么一来鸡飞蛋打了。
他走到背人的地方沉声道:“所以你是事先猜到任暖会来,才专程放鸽子的?好,就算任暖你不喜欢,那也总得有个别人,还是你就打算跟沈禾柠分开之后,这辈子不结婚了?”
“分开”两个字捅进心口,往深处发狠地扎。
薄时予没回答,正好礼堂大门被人从里推开,里面躁动的音乐声奔涌出来,老爷子年纪大却耳聪目明,当即道:“你现在在哪?”
“同一个时间点……”他了然喃喃,“舞蹈学院那个什么过家家的舞会?时予,你为沈禾柠放弃这边,去那种掉价的场合?”
他语气并不重,却可以三两言语准确击中薄时予的痛处:“我以为你最冷静,结果现在是怎么了?”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还没怎样,对沈禾柠的掌控欲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才多大,爱玩的年纪,参加个舞会你都受不了了?你这样的程度,不是比你妈妈的病还重得多?”
他顿了顿,叹气道:“时予,别怪爷爷说话难听,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懂,你不是个健全的人,再多钱权也弥补不了,心里塞的还都是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游戏倒计时也摆在那——”
/> “悬崖边那口蜜就那么好吃,明知这样还非要去尝?”
除了沈禾柠当年凭着童稚和莽撞,把少年薄时予从自闭里拉出来,让他有些感念之外,他向来是不太能看上沈禾柠的。
但他句句不提沈禾柠的不好,矛头只是指向准薄时予自身的缺陷,就是这样,才能轻易触上薄时予的心。
得多心疼看重一个人,薄时予才能这么如履薄冰,觉得自己不配,爱她就是害她。
也幸亏是这样,否则要把两个人分开,还得比现在难得多。
如果仅仅是做兄妹,他不干涉,但要谈其他的,沈禾柠绝对不是良配,纠缠越深越没有好结果,不如让时予早点清醒。
老爷子拨着手串上的紫檀珠子,眼尾皱纹的沟壑盘结更重。
薄时予似有似无地笑,嗓子里含着砂,回答他:“好吃,以后吃不到了,只能趁现在。”
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车里恢复安静,礼堂的门没再关紧,虚掩着,声音不像之前那么大了,但持续地往这边飘,都是狂热的欢呼声。
薄时予把面具摘掉,看着身上从没试过的奇装异服,握住残腿的膝盖,声音很低:“我这样可笑么。”
江原分不清他是自语,还是在问他,心突突跳着要否认,哪可笑了,帅炸天,进去就碾压全场。
不等他吭声,礼堂里面的声浪就掀起更大热潮,男男女女此起彼伏在大叫沈禾柠的名字,男声显然更高亢,数不清有多少人。
薄时予捏着那张面具,指腹被压出深深凹痕,靠在椅背上扯了扯嘴角。
可笑就可笑吧,被打回地狱之前,他还是私心的,想更过分地沉溺进天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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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禾柠以为医科男生们看见脏兮兮加残破血腥就会职业性反感,绝对欣赏不了她这种堕天使的装扮,好落得个清净,完成学校任务快点回家。
结果这些人也就最开始的时候意外了一下,不约而同适应良好,在整个舞会现场的灯光音乐催化下,亢奋得不行,歇斯底里叫她名字,起哄她上中央舞台跳舞。
作为舞蹈学院主打,沈禾柠提前就被负责人千叮万嘱过,千万配合一点,让舞会尽量圆满,别耍小性子。
沈禾柠也没打算在这种场合摆什么性格,只要薄时予不在,她向来能放得开。
舞会现场的棚顶吊了很多绑着各种装饰的绳子,匀速来回移动,沈禾柠伸手抓住正好要往舞台去的一根,追光随即打到她身上,跟着她轻盈动作跳到台上。
舞蹈学院搞艺术很专业,马上把音乐换成相契合的。
沈禾柠不止会跳古典舞,她身体自带韵律,顺势扭身,暖黄色光束跟着她。
她本来就美得过分,这会儿如同再上两层仙气滤镜,残破沾血的白色裙摆,加上身后一对折翼,引得全场激动大叫。
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快点伴舞伴舞!谁敢上去撩我们校花!”
打扮各异的人潮蠢蠢欲动,一个穿怀旧夜礼服假面的年轻男人吊儿郎当站出来,长腿往台上一迈,懒洋洋跟着节奏,一把抓住沈禾柠的翅膀尖。
“他们都太怂,不敢,”他笑,“关键时刻还得哥哥吧。”
沈禾柠简直受到惊吓:“……谢玄州?怎么我们学校搞点什么活动你都能凑上热闹。”
谢玄州掀了掀礼帽,露出眼睛:“我这还忍着呢,要不能混人群里一直没出声么,一开始就把你领走了,这什么破地方,乱七八糟的——”
他话没说完,音乐到了一个节点,乌泱泱的人如同群魔乱舞,趁机自发推流程:“做游戏做游戏,沈禾柠自己定规则,谁能抢到她翅膀上第一根羽毛,今天舞会结束就可以一起在校门口吃顿夜宵——不过分吧!”
满场热烈起哄,谢玄州在台上近水楼台,伸手就要去拔毛。
沈禾柠艳妆的脸上浮出一点笑,果断把假翅膀从背上摘下来,干脆扬手往台下一甩:“行啊,我看谁能拿得到。”
染着血污的白色虚影远远飞到半空,在人群上空往下掉落。
沈禾柠根本就没在意,现场这么乱,谁能接得住,而且羽毛肯定会散开,分不清第一根第二根的,赖掉就行了。
然而在翅膀下落以后,人群骤然陷入某种凝固,起初只是小范围,直至开始蔓延扩散,全场除了音乐在吵闹之外,几乎寂静。
毕竟化装舞会,礼堂灯光弄得像是夜场,又暗又让人花眼,沈禾柠只是隐约看到了一截诡艳面具,在形色各异的人潮里也格外扎眼。
她难以言明的恍惚了一下,不自觉往舞台边走了两步。
不止是因为面具,也是那种……和这里格格不入,却意外能箍住所有注意力的异样直觉。
舞台底下逐渐有声音爆发出来:“我靠这怎么办,真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