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节课,瞧你们班浮躁成什么样了!哪有一点高三的紧迫感?”元旦前一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前,语文老师很是不满意地在11班训话,“不就是要放元旦了吗,高考不考了?就过这一个元旦啊?你们现在光顾着兴奋,再不努力,明年的元旦都得哭着过!”
“老师,大过节的,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嘛,”乔子然在中后排得意洋洋的,“今晚我们班节目可精彩了,您不来看啊?”
“来什么来,看见你们就来气,不来!”语文老师一敲讲桌,板着脸就走了。
“我等您啊刘老师!”乔子然扯着嗓子的声音追出来。
班里欢笑声紧随。
老师一走,教室里立刻欢腾起来。
没人急着去食堂吃晚饭了,课桌全被打乱顺序,又挨着除了黑板以外的三面墙摆成U型,桌边和墙面留出两人通行的空隙,多余的课桌拉去走廊外叠罗汉。
提前准备好的气球之类的装饰物被负责保管的生活委员拿出来,几个男生站在中间空地上,鼓着腮帮子涨红了脸,玩命地吹起气球来。
班长郭禹彤乐得不行:“你们缓着点吹,别上不来气儿,再厥过去。”
这话落地,几个男生互相看了眼,吹得更拼命了。
文艺委员在旁边笑:“激将法还是得班长。”
“我明明很有诚意,”郭禹彤叹气,“其他班委呢?”
“全都在鞍前马后地按您圣旨办差呢。”文艺委员故意捏着腔说话。
“别,受不起,”郭禹彤摆手,“老栾才是皇上,我最多算个传旨太监。”
“那我们不成小太监了?不行不行。”文艺委员笑了一会儿,想起什么,皱眉说,“不过,学委这几天基本不理人,这回班里元旦晚会,从计划到准备再到实施,黎雪晴是手都没抬一下。”
郭禹彤欲言又止,最后摇头:“算了,特殊情况,她这周两三天没来上课,连老栾都没说什么。”
“什么嘛,她自己装阔,又不是咱们给她传的,也不知道摆脸子给谁看?”文艺委员撇嘴。
郭禹彤知道文艺委员早就和黎雪晴不对付,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目光在班里转了一圈:“我先去找盛喃聊会儿哈。”
“哎等等!”文艺委员一把把人拉回来。
“怎么了?”
“这元旦节目,盛喃同桌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班长你可不能这样装傻,前天我就跟你说过了,”文艺委员靠近些,“你跟盛喃熟,让她同桌也表演一个呗,T台步走一圈都行!”
“呵,谁去说?”郭禹彤冷笑一声,做了个手势,“要不您请?”
“我哪敢啊?”
“你不敢我就敢啊?班长的命不是命是吧?”
“哎哟班长……”
郭禹彤最后还是没扛住文艺委员的撒娇,找盛喃提这件事。
盛喃两人的桌子是全教室最角落的后排,都省了挪了,就靠墙角放着。靳一帮男生们抬完桌,随手捡了两条凳子撂在墙角,一坐一搭,棒球帽扣在脸上补觉。
听完郭禹彤的来意,盛喃摇头:“没可能的。”
“这么毫无余地啊?”郭禹彤问。
“我还在这儿,已经是最大的余地了。”盛喃仰起脸,眼神可怜巴巴的,“你不知道,他本来都打算押我去音乐楼上自习,我抱着他大腿求他,他才答应让我留下看晚会的。”
郭禹彤:“…有个学神同桌,也是惨。”
“对吧??”
等把郭禹彤忽悠走了,盛喃刚要低头。
“抱着我大腿求的?”藏在杂乱的教室背景音里,那人似笑非笑。
盛喃绷脸:“你又装睡。”
“抱的哪条,我怎么不知道?”
盛喃:“……”
靳一没让她窘迫太久,搭膝的那条凳子被他勾在腿前,只一个支点斜立着,他自己则懒洋洋地垂着眼问:“裴朔他们今晚要出去庆祝,男生女生都有,你想一起吗?”
“我?”盛喃意外地转回来,刚兴奋亮起的眼睛又眨了下,迟疑问,“可我和他们不熟。”
“嗯,”靳一点头,“我也和他们不熟。”
盛喃绷着,然后眼角眉梢慢慢藏不住笑意:“几点呀?”
“今晚8点放学,他们在那之前过来。”
“好!”
班级里的元旦晚会永远是一个群魔乱舞的现场。
半晚上,整个教学楼都地动山摇,没一个窗户是消停的,不知道哪个班还搞来了彩色射灯这种高级玩意,搞得教室内仿佛蹦迪现场,把年级主任气得上蹿下跳。
相比之下,11班得算是消停的了。
除了零食饮料满天飞,各种歌唱节目鬼哭狼嚎要命不要钱以外,一切都在正常范围内。
连结束都比别班稍微早些。
学校规定时间是最晚8点,11班这边7:40,全部节目就已经表演完了。
“哎呀你们无聊不无聊?我出去看了,除了1班,就没咱班结束这么早的!”乔子然打探情报归来,“谁没上节目,快上两个呗。”
“……”
能闹的都闹腾得没力气了,其余内向的也都继续不说话。
乔子然腆着脸转向讲台旁:“刘老师,要不您给我们出个主意,我们肯定听您的!”
刘老师,也就是11班的语文老师,之前是把“不来”说得最掷地有声的,不过今晚待在11班的时间比老栾都长。
她思索了下,欣然点头:“我看这样,之前我就发现你们班虽然都是理科生,但文学积累和素养方面那是天差地别。不如就找两位同学来分享一下他们最近的课外阅读心得好了。”
此话一出,哀鸿遍野。
全班将仇怨的目光投向教室门口满面无辜的乔子然。
乔子然刚想挽回。
刘老师仰头想了想:“就期中考试,咱班语文作文分数最高的两个吧。”
“……”
教室内蓦地一寂。
怨怼的哀叹没了,取而代之的,不知道谁得意的嬉笑都没藏住,从角落里偷偷冒出来。然后笑声就连成了片。
角落里。
猫在盛喃身旁的文梦佳愣了下,扭头,乐了:“哎嘿,期中考试我记得你同桌作文是不是差一分满分?”
盛喃回神,点头。
文梦佳:“作文第二名就是黎雪晴了,她差三分我记得。刘老师牛逼啊,简直是一句话替全班实现元旦愿望。”
“……”
盛喃头疼地转身。
靳一正靠在墙角,长腿叠搭在前面的凳子上,棒球帽歪了些,只遮了他半张脸,露出一边侧颜。黑色碎发懒散耷下,额线饱满,冷白鼻梁光滑挺拔,让人不禁联想将指尖搭上山根,大约轻易就会滑起落下,触到那人气息浅浅的唇间。
“靳一是睡过去了?”
“!”
刘老师突然的话声把盛喃惊醒。
等回神,盛喃脸颊一红,来不及转头躲闪,她只能看着视线里的那人被吵醒而微微蹙眉,他单手捏住帽舌掀下,长腿落地,腰腹微蜷而后慢慢直身。
盛喃第一次发现,有人皱眉的神情都可以这么性感。
“…老师。”
那人揉了揉后颈,应声时还哑着尚带睡意的嗓音。
声音也很性感。
盛·颜狗·声控·喃泪流满面。
显然不止她一个人这样认为。
比如旁边此时就凑过来一个很不识相的脑袋:“靳夫人,你男人可真带劲,啧啧啧,这很让我担心以你的小身板以后会吃不消啊。”
“文梦佳你……”盛喃差点脸红到原地自燃,“你粗俗!还胡说八道!”
文梦佳无辜:“我有吗?”
盛喃没能继续控诉她。
讲台上的刘老师看了两眼,没为难自己的“得意门生”:“还没睡醒吧?算了,第二名吧,黎雪晴呢?”
前一秒还热闹的教室里突然微妙地安静了下。
片刻后,另一个角落里的黎雪晴安静起身:“老师,我最近,最近没读什
么课外读物。”
“没关系,印象深的,能想起哪本都行。”
黎雪晴安静了会儿:“那就,泰戈尔的《吉檀迦利》中的一段吧。”
“行,来,来教室中间。”
刘老师示意过后,察觉了什么而起身,她拿出口袋里震动的手机,一边接通一边走进门外的走廊里。
通话声远去。
教室里重新掀起喧闹,但并不高,多数的注意力还是在黎雪晴身上。
黎雪晴站到教室中间的空地上。
轻吸了口气,她抬首挺胸,开口:“《吉檀迦利》,泰戈尔,第八十篇。我像一片秋天的残云,徒然在空中飘浮……”
黎雪晴的声音也是很好听的,不去诗朗诵都可惜了。
盛喃托着腮,一边听一边想。
可惜这一篇没能听完。
黎雪晴的那句“如果你愿意在夜间结束这场游戏”的朗诵声刚落,还在她换气的间隙,门口就传回来讥诮的笑声——
“可以啊,我挺愿意的。”
11班教室里一寂。
学生们纷纷扭头望过去。
盛喃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愣了下:“这人……”
“哟,这不是B栋普5班的储兴吗?”文梦佳说。
盛喃意外扭头:“文姐,你认识他?”
“昂,他上学期期末就开始追黎雪晴了,被拒绝了好几回还死缠烂打的,听说9月份的时候他还为黎雪晴和普6班的一个男生干了一架呢。”
“啊。”
盛喃恍然。
这就是她来报到那天,把她“卡”在B栋的那场打架里的两位男主人公之一。
原来那两个男生是为黎雪晴才打架的?
“储兴,”站在中央的黎雪晴表情难堪,“你又来干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我对你没兴趣。”
“哎哟,我真是好伤心啊,”储兴皮笑肉不笑地撑着门框,下一秒就脸一拉,表情凶冷下来,“你他妈还跟谁装呢?真以为长得好看就是小公主了?食堂阿姨家的小公主啊?”
黎雪晴脸色一白:“储兴!”
“叫唤什么,你不是爱装对人爱答不理的白富美吗?还读诗,大小姐的架子端起来啊!”储兴表情一恶,砰地推开门进来,声量也抬起,“你们班就这待客之道,连杯水都没有?”
班里学生纷纷皱眉。
但B栋那边最不缺储兴这种混不吝的,实验班的学生没几个愿意招惹他们。打架事小,一起背上处分什么的就太划不来了。
“哎哎储哥,我给你倒,我给你倒。”站在门边的乔子然回过神,连忙赔着笑去拎矿泉水瓶。
储兴却不买他的账,一把推开了:“边儿去!今天就我跟黎雪晴私人恩怨,其他人管不着,别来找我晦气啊!”
说着,储兴大步走进11班教室里,对着黎雪晴冷笑:“你当初装白富美吊了我得有两三个月,让你给我倒杯水赔礼道歉,不过分吧?”
黎雪晴白着脸梗着脖子,咬牙怒视他:“我又没让你追我。”
“要不是你装那样,谁会追你啊?”储兴拧着声。
“储哥,也别太过分了。黎雪晴怎么也是个女生。”男生堆里有人劝了句。
“女生怎么了,女生就能骗人了?”储兴扭头瞪过去,手指着黎雪晴,“怎么,你们没被她骗过啊?她高一高二不是一直挺能装的吗?要不是有人说了,谁知道她妈就是个打饭的!”
“你放尊重点!”黎雪晴眼圈一红。
“哟,还哭了啊?你拿你装可怜这套骗了多少人啊?这两年没少收礼物吧?你妈是个打饭的,你是个要饭的,是吧?”
“储兴!”
黎雪晴大约是气极了,浑身都抖,扭头就想往教室外跑。
但储兴早有准备,一只手就把人扯回来了,一直拉到旁边连片的桌前,他恶狠狠说道:“老子当初为你丢了多少脸,今天也不用你多还,给老子倒杯水,认认真真说一句对不起,我就原谅你。”
“……”
黎雪晴想挣扎却挣不开,特意垂散下来的头发都乱了,眼眶通红地瞪着储兴。
储兴冷笑,语气里满是恶意:“看什么,端茶倒水会不会?!你应该跟你那个专门伺候人的妈学会不少了吧?”
“吱——”
教室里,骤响起忍无可忍的凳子拖地声。
储兴被打断,刚皱眉回头要说话,就看见靠窗的角落里站起来个女孩。
一米六,细白纤瘦,像只脆弱的花骨朵。
眼睛倒是乌黑得透亮。
女孩就拿那双好像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他,轻声问:“同学,你不会自己倒水吗?”
“什么?”储兴皱眉。
女孩似乎恍然:“啊,看来你妈真是什么都没教给你呢。”
“……”
教室一静。
随即陷入一片压低的笑声里。
储兴的脸色在一两秒里涨得通红,几乎要发紫了,他攥着拳就朝那个女孩走去,一副要冲过去打人的架势。
可惜就冲了几步,他猛地刹停在女孩那张桌前一两米。
因为那个脸色微微发白的女孩身后,有个男生正懒洋洋地靠在墙角坐着。
他下颌微抬,像刚睡醒,眼尾缀一颗淡色泪痣。
就那么仰在那儿,睨着他。
储兴知道他,所以储兴僵在原地,一动没动。
储兴看见女孩慢吞吞往后退了半步。
“我是不是骂得太狠了?”女孩偏过头,小声问。
“还行。”
“他要打我怎么办?”
“没事,”安静的教室里,懒散低声的私聊也像公放,“我给你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