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根拨出了卫星电话。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话时的嗓音有多沙哑,在另一头听起来跟被掐着脖子似的;他唯一知道的,唯一能看见的,是阿尔斯兰和莫日根抓着衣服想给恩和包扎时一股一股涌出来的红色。
卫星电话能发送GPS定位数据到指定号码,从镇上开到这片山区差不多半天车程,他们只要熬过前半夜就可以了。
这本该是个绝处逢生的好消息,但格根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半天对恩和来说太久了。
事实上,就在他打这个电话的功夫,恩和的声音已经慢慢地小了下去,直到完全说不出话来——就像那只起初还在鸣叫,渐渐陷入沉默的被他击中的雄性猎隼一样。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神鹰不成?
格根今天第二次想到。
他听见莫日根胡乱说着些“不关他的事”之类的话,那双曾经被猛禽之血淹没的手现在却浸泡在同类的血浆里。
他听见阿尔斯兰在向长生天和神鹰祈求宽恕,但这个当初求着要来一起赚钱的家伙只为自己拿枪打死过的鹰隼而悔过,不为被贩卖到异国他乡的鹰隼而悔过。
被中东富豪饲养的鹰隼有什么难处呢?
阿尔斯兰絮絮叨叨地说。
这些小东西不用在野外经历风吹雨打,吃的是黄金,拉的是黄金,日子过得比很多人类还滋润,如果神鹰有灵,应当看到他给鹰隼谋求的好出路,宽恕他才对啊!
疯了,都疯了。
格根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就又变成了那个有着十几年经验的“老行家”。
他一手一个揽住两个手下,用即将到来的后援来安抚他们,当场允诺要给恩和家里送一笔钱,...
最后还提到后援会带来更好的武器,届时他们可以如何如何收拾那两只金雕。
最后一点果然转移了莫日根和阿尔斯兰的注意力。
前者脸上立刻流露出的是恨意,后者脸上立刻流露出的是畏惧。
但他们至少把自己从地上捡了起来,除了不敢往恩和那里看意外,不再是那副疯疯癫癫随时随地会拿枪乱射的样子了。
太阳落山之前,三人打开藤笼,检查幼鸟的状况。
五只小鸟已经不叫了,饿得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只是缩成一团,半合着眼睛。
格根的脸色非常难看。
在他看来,失去四人中枪法最好的恩和固然是巨大损失,但失去这五只幼鸟将会是一个更沉重的打击。
一旦此行的目标消亡,就意味着他们白白报废了一辆越野车,白白死了一个队友,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和子/弹,白白经历了这种等级的威胁,得不到任何金钱补偿。
但他们自己都饿着肚子,要到哪里去找食物给猎隼幼鸟吃呢?
格根垂着眼帘,莫日根抖着嘴唇。
阿尔斯兰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一方面害怕幼鸟死掉会加重他的“罪孽”,另一方面害怕格根会让他去车上拿带来的饵食,就化身成一个锯嘴葫芦,话都不敢讲一句。
但几分钟后,他还是成了离开遮蔽处的那一个。
阿尔斯兰不敢不去。
他甚至觉得石头雨都比峭壁下要安全。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格根垂下眼帘不是在沉思,而是在掩饰他沉思后得出的结论——格根在打量恩和的尸体。
长生天永远不会宽恕这种罪恶。
阿尔斯兰木然地想。
或许是他短时间内向神说话的次数太多,当他抓着小纸袋浑浑噩噩地往回跑时,却发现那只小金雕不知何时已经降落在了崖壁中间。
它在静静地看着他。
他能清楚地看到它。
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里带着点人性化的冰冷,不像一只猛禽,反而像是神话传说里的报丧鸟。
莫日根从躲避处闪身出来,抄着猎/枪瞄准金雕,但在他要扣动扳/机时,金雕就像知道接下来跟着的是子/弹一样,做了一个突然加速,然后才放慢速度。格根紧跟着举起枪,但就在他举起来的时候,金雕却直接拔升,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山顶上。
接下来的半小时风平浪静。
一直到太阳完全落下,金雕才重新出现。
这回它不仅在低空盘旋,甚至当着他们的面下落,用一个非常流畅的姿势捉走了地面上的雄性猎隼,没有停留地重新拔升高度,朝大鸟巢折返。
它飞得这样低,飞得这样稳,似乎不再畏惧猎/枪。
更奇怪的是,金雕在把猎隼放到山上后第三次、第四次往山下飞,有时还会飞得非常近,好像有意要让人类看看自己、攻击自己一样,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可天色已经非常暗了,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他们三个的枪法又不如恩和,草原是危险的,更别说边上还躺着一具尸体,谁也不敢再浪费子/弹。
夜幕降临时,虫子开始唱歌。
就在这时,格根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他感觉金雕似乎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事,他感觉金雕似乎已经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