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男孩妈妈惊讶:“你不知道吗?星春天里面的孩子很多都是住院一段时间,然后再回去上课。有些一天还跑两三个地方上课。难道你们只在星春天?”
“对啊……”
徐方亭想到徐燕萍当时所处环境信息闭塞,可能也有从众心理,带着她哥辗转各地,求了许多偏方。哪怕现在,“在哪个机构多久就出语言”这种说辞仍是家长的兴奋剂和机构最好的广告,引人蠢蠢欲动。
下一层隐隐传来列车即将抵达的提示,徐方亭抱起谈嘉秧准备下扶梯,“跑太多地方太累了。——车来了,先走了,拜拜。”
*
回到榕庭居,谈嘉秧已经养成坐到儿童椅脱鞋的习惯——一方面也拜内核性的刻板思维所致——徐方亭放下背包,之前情急穿了拖鞋出去,赶紧光脚拎着拖鞋到厕所,上上下下刷干净。
完事洗了脚,在门垫差不多踩干鞋底才出来。
凉鞋有粘扣,不能直接拔,谈嘉秧也才磨蹭完。
谈韵之从楼上下来,一手扶扶手,一手拎着他的深蓝水杯。
“你们去的时候坐我哥的车?”
徐方亭意外道:“你竟然知道!”
“我刚好看到。”
徐方亭停在厨房门口,谈韵之在楼梯旁的冰箱接冰块。谈嘉秧听到咚咚的声音立刻跑过来,别的小孩可能看冰块掉下来,他偏要从出冰口往里看。
徐方亭想起今天的不快和他上回的警告,说:“下雨天难打车,他说送我们一程,我就上去了,没办法。”
“他连自己女儿上课外班都没送过,我看他居心不良,”谈韵之接好冰块,握着流泪水杯还要空出三根手指指了指她,难掩不快,“下次肯定会让你更加没办法。”
徐方亭溜进厨房,准备淘米煮饭,“那你想点办法啦,下雨天也拉一下我们。——哎,你都看见我们了,竟然不上来帮忙打一下伞。”
谈韵之仰头喝水,避开埋怨,等她转过去淘米才说:“你们走太快,我没赶上。”
“你放假大半年,也不去考驾照,想不通。”
“……这个世上,你想不通的事还有很多,不差这一件。”
“……”
徐方亭在背后翻白眼,都嫌眼睛疼。
“我还想不通谈嘉秧为什么‘中奖’呢。——是吧谈嘉秧,去玩波波池,制冰机有什么好看的。”
谈嘉秧不动,谈韵之直接架着他腋窝,飞进客厅的波波池。
他又回到楼梯边,倚着扶手,望向对面的厨房,越想越投入,不自觉咕哝出来:“他怎么对你那么感兴趣呢?”
“他想让我去他家做保姆。”
倾诉心情急切,徐方亭不小心搬出实话,转念想到堂兄弟相识多年,感情比她这个一个月的保姆深厚,说不定合伙套话,考验她的忠心之类。
她立刻补充:“只有这个可能吧。”
“开玩笑呢,他家阿姨做了好几年,挺稳定的。哎,”谈韵之忽然想到什么,“没准真是这样,他还有个小的——”
“小的?他不止一个女儿?”
谈韵之讽刺一笑,说:“你别管,总之我只有一个要求,记住我上次跟你说的话——”
“不要迷失自我是吧,”徐方亭焖上饭,在挂巾上擦手,“那我能不能也提一个要求,你总在书桌上留一小块纸巾,记得自己丢,行吗?”
“我没同意你提。”
“你每次都把纸巾叠成又紧又硬的一小块,跟小石头一样,就摆在键盘旁边,不知道干什么用。我要是不收,第二天还在那里;要是收了,第二天又出现一块新的。”
“……有吗?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你、信口雌黄。”
谈韵之只能又喝一口水。
徐方亭蹲在垃圾桶边削土豆皮,咕哝道:“简直比谈嘉秧还刻板。”
谈韵之整个人挡在厨房门口,喂了一声:“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用法,我没那么恶心。”
徐方亭站起来,两颗土豆握力球似的抓在手里,另一边拿着瓜刨,“你在说什么,我又不会打开检查。”
“没事,”谈韵之语气放下心般飘起来,“估计你也不懂。”
“讲座的资料有空给我一份吧。”
“没听到。”
谈韵之光脚咚咚咚跑上楼了。
刚坐进书房那张四处官帽椅,键盘边上一颗小石头般的纸巾团果然跳进眼帘。
“……”
谈韵之笑骂一句,捡起投篮进了罗汉床边的垃圾桶,然后在iMac上整理资料。
约莫四十分钟后,徐方亭在楼下广播“开饭啦”。她很少跟谈礼同直接对话,一直这样叫吃饭,除此之外,两人几乎无交集——其实父子俩也差不多。
谈韵之取了打印件,拿桌上手机时,键盘边果然又多了一颗纸巾团。
……他刚才好像脑袋放空时就不自觉叠纸巾,恢复清明就随手搁置,然后便忘记了。
谈韵之把打印件拿下楼,徐方亭刚好追着谈嘉秧从卧室跑出来,想逮他上饭桌,一路抓小鱼抓到客厅的波波池。谈嘉秧激动地四肢乱舞,波波球满地乱跳。
自从谈嘉秧定居后,茶几给挪到飘窗边,在沙发前腾出一大块空地。整套明式红木家具散落各处,失去统一的魅力,谈礼同好不心疼,现在只能驻守他的茶台,伶仃品茗——爱茶不嗜酒,打牌不豪赌,可能成了他最后的优点。
徐方亭把波波球一个一个捡回来,有些直接扔进去,偶尔往谈嘉秧脑门砸几个。
“谈嘉秧,吃饭了!”
谈嘉秧咯咯笑,但不懂砸回来。他有反应,但没互动性,模仿人的欲望还不强。
“放你桌面?”谈韵之用两张A4纸朝徐方亭后背扇了扇。
徐方亭随意坐地板,扭头仰视一眼:“那么快整理好了,谢谢。”
谈韵之没回答“不客气”或其他,有人替他说了——
“bababa。”
谈韵之愣住,用纸隔空铲一下谈嘉秧:“他是不是叫爸爸?”
徐方亭欣然回望谈嘉秧,“是吧!”
谈嘉秧:“bababa。”
谈韵之蹲过去,裤兜手机硌得不舒服,便顺手掏出给他拍视频。
谈礼同的声音从茶台飘来:“叫你那个没良心的爸爸干什么,叫妈妈,这里是你妈的家!”
但没人理会他。
徐方亭顺着他的兴趣,说:“爸爸!”
谈嘉秧看着她:“dadada。”
谈韵之:“……”
徐方亭只好改口:“打打。”
谈嘉秧噤声,眼神乱飘,落地谈韵之手机上,一巴掌扒过去。
出其不意的一下,手机像个烫手山芋在谈韵之手掌乱蹦,终于在坠地前停稳他手中。
“幸好没摔坏,”谈韵之撸一把谈嘉秧发顶站起来,“不跟你玩了,吃饭吃饭。——白激动了。”
谈嘉秧现在可以模仿一些大动作(四肢)和精细动作(手指),但语言模仿涉及更复杂和精细的口腔肌肉群控制,这是最难的一步。
现在的dada和baba,只是无意识的语言,并不是主动模仿。
徐方亭说:“至少证明他的发声系统没问题啦。”
谈韵之不甘心,吃饭时诱哄几次说baba或dada,依然没有成功;吃过饭像要闭关修炼,他把谈嘉秧拐上书房,喊了他许多遍爸爸。
可谈嘉秧不肯认他这个儿子。
br /> 徐方亭收拾好楼下上来,一对他笑,谈韵之立刻警觉:通常她会先关注谈嘉秧。
“笑什么。”
她又嘿嘿两声,“小东家,你开学前两天,我可不可以再休两天假?”
谈韵之不耐说:“又要干什么!”
“回舟岸看我妈。”
“……”谈韵之势头萎了点,随手玩谈嘉秧的玩具。
徐方亭坐到罗汉床上,跟他隔着一张床上小茶几,谈嘉秧坐他们中间,像要升堂。
她说:“你看,我妈还在医院,现在就我一个小孩,我出来两个月了,总得回去看看她。而且你开学总要军训吧,一去封闭半个月,然后中秋车票涨价,我肯定不休假,相当于九月能上整月班。”
谈韵之故作思考片刻,说:“行吧。”
“太好了!”徐方亭击掌,走到书桌拿起那颗纸巾团,“小东家,你看,我帮你丢了哦!”
纸巾团飞进垃圾桶,去寻找它的同伴。
“你真的有——”谈韵之说,那边眼刀飞来,“病”字在嘴边溜了一圈,回到他的肚子里,“你真的有点手痒……我那是给谈嘉秧准备的,是不是,练习丢垃圾?”
谈嘉秧低头又开始自己升堂:“dadadada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