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亭自行搜索一遍,才确定谈韵之说的“菊花科”属于“动物性”的。
谈礼同手术当天,谈韵之白天在医院忙活,徐方亭不用管他的饭。
刚一入夜,谈韵之人便回来了。玄关柜上搁着迟雨浓留下那瓶“驱邪喷雾”,他略一顿,自个儿取过来一顿乱喷,末了抬起胳膊闻了下手肘,心满意足。
徐方亭问:“小东家,你晚上不用陪夜吗?”
“不陪,”谈韵之说,“找了一个24小时的护工,380一天搞定,我解放了。”
徐方亭黯然一瞬,想起徐燕萍住院时,连一百多一天的护工也请不起,只能麻烦舅妈照料,换成比较有挣钱潜力的她出门打工。要是舅妈也不愿意接这脏累活,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曾经围困与压迫她的窘境,落到谈韵之身上,竟然能在一天之内轻而易举解决。
徐方亭跟他吵架时,集中火力扫射,幼稚而盲目,忘记东家与阿姨的身份,感觉不到境况的云泥之别;像这般偶尔敏感多思,雇员与雇主的疏离复又归位,对方终究只是东家,不是真正的朋友。
谈嘉秧跑过去,爬上换鞋凳,伸手够喷瓶。
谈韵之避火似的让开一步,紧忙呼唤:“小徐,你来看他,我要先洗个澡,从医院回来总感觉怪怪的。”
徐方亭追过去问谈嘉秧要什么。
谈嘉秧:“喷喷。”
迟雨浓当初没说所含成分和具体效用,笼统说是纯绿色制品,不仅驱蚊还驱邪。徐方亭试过气味,清淡怡人,权当空气清新剂来用。
她给谈嘉秧两腿分别压了两喷,说:“好了,可以了。”
瓶子便给藏到更高的柜子里头。
“香不香?”
谈嘉秧憨笑道:“香。”
谈韵之从过道口探头说:“小徐,一会帮我把衣服洗掉。”
“你出来就顺便塞洗衣机呗,还要我再搬一次。——谈嘉秧,换鞋子,我们去三楼骑平衡车,”徐方亭顿了下补充说,“你的衣服我从没留过夜。”
谈韵之愣了下,淡淡说:“噢,好吧。一会我自己洗。”
徐方亭本低头盯着谈韵之换鞋,做好准备应对他挤不进鞋的焦虑,闻言猛然抬头,不认识似的看了谈韵之一眼。
谈韵之带小孩还算上心,家务上完全当甩手掌柜,徐方亭休假前家里什么样,如果没叫钟点工,回来只会更乱一点。
“小东家,你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
难道医院让他参透了生死人生?
谈韵之走出过道外,并无不悦:“我怎么了?”
徐方亭说:“你以前、大概会说‘我才不洗,不然我请阿姨干什么’之类的。”
谈韵之思忖片刻,颔首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需要请一个阿姨。——小徐,这样吧,我爸自己在榕庭居也请了一个钟点阿姨,反应还不错。以后我让她下午来三个小时,做清洁和一顿晚餐,省得你带谈嘉秧上完课回来还要忙活。你就专心陪谈嘉秧好了。”
徐方亭拳头轻捶另一边手掌,忧心忡忡问:“那、小东家,我的工资……是不是要缩水?”
毕竟匀出一大部分工作给别人。
谈韵之忽然揶揄一笑:“你要缩水也不是不可以。”
“……”
徐方亭琢磨不透那笑容的深意,他站在上位,要戏弄她,或者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拿捏她简直易如反掌。
谈韵之经常正话反说,好话歹说,似乎是跟谈礼同养成的战略性话术,总之父子俩都不会好好说话。徐方亭平常犹可忍耐,一涉及敏感的金钱问题,这种人便显得拖泥带水,非常惹人厌。
谈嘉秧拉她短裤裤脚,说:“去三楼。”
徐方亭低头说:“等一下,姨姨跟舅舅说话。”
谈嘉秧还学不会等待,“啊”地一声尖叫,抬头瞪着她。徐方亭板起脸,他便站直松开平衡车把手,“嘭”地一下车倒地。
他望她的眼神充满埋怨。
“不捡起来去不了三楼哦。”
徐方亭望向谈韵之那边,给谈嘉秧一搅和,刚才咨询工资的小心翼翼没了,这小插曲让她理直气壮:看吧,带谈嘉秧多辛苦,带一年比带NT小孩折寿三年,你好意思给我降工资吗?
谈韵之这才说:“当然不会缩水,你想多了。——跟谈嘉秧下去玩吧。”
他摆了下手,转身折进过道里。
徐方亭这才安下心,跟谈嘉秧说:“谈嘉秧,还去不去三楼?”
谈嘉秧纹丝不动,朝她瘪嘴,眼看又要湿眼睛。
“好啦,捡起平衡车,我们去三楼。”
徐方亭蹲下又是好一阵劝诱,才把人哄回平衡车上,她提着小袋和他出门。
谈嘉秧上课时间占据一个下午,相当于比同龄小孩少了半天的户外活动时间,在三楼没有交到固定玩伴。再者,他的社交能力比一岁多的NT还不如,经常表面上凑一起玩,不一会就走神,或者跑到一旁玩自己喜欢的。
星春天针对社交调整了教学形式,恰好他的时间点有两个同龄的男孩,老师们便上半节个训,半节小组课,引导他们在小集体里听从老师指令和关注同学。
谈嘉秧在个训时注意力尚可——相对ASD而言——一到小集体便开始散漫,老师又不是特地跟他说话,他便充耳不闻,看灯,看中央空调出风口,只能靠章老师在旁力挽狂澜。
仅仅靠课堂三十分钟也不顶事,课后没法巩固和泛化,社交能力进步寥寥。
别说谈嘉秧,徐方亭自己也没交到一个知心朋友,迟雨浓可能算“零点几”个朋友,但远远不够。
晚上送谈嘉秧上床困觉,徐方亭打算跟谈韵之反馈这一难题。
谈韵之在电视机上找片子,问她要不要一起看。
谈嘉秧喝睡前奶看动画片有一个专属iPad,平常差不多是徐方亭的“工作平板”,晚上她偶尔会在卧室里看,登陆谈韵之那一套付费账号。
特地跑出客厅用电视机比较麻烦,一万谈嘉秧中途醒来,她还得丢下遥控器跑回去,如若半途昏睡,留着电视机通宵长明更不妥当。
她当下便说好,想着严肃话题可以留到白天。
谈韵之用遥控器把焦点沿着逐个选项挪到搜索框,说:“看动画片吗?”
徐方亭毫无备选项,便答:“好。”
“那就……”他调出键盘面板,开始按缩写,“《千与千寻》看过吗?”
徐方亭说:“没有。”
“要不要看?”
“好啊。”
两人恍若角色倒置,平常一般她来问他每餐想吃什么菜,句式与此相差不远,现在好像他在服务她似的。
沙发没有贵妃榻,正中便是最佳观影机位,谈韵之坐在那里,徐方亭隔开一段填到沙发边缘。
谈韵之看了她一眼,问:“你不怕斜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