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2 / 2)

郑迁接着道:“三年前我在信里告诫你,让你韬光养晦,克制忍耐,去岁回京,我当你长进了不少,怎么遇事又急躁起来了?”

郑阁老待人温吞圆滑,唯独对沈聿直来直去。

沈聿也暗怪自己慌了神,脸上浮躁之色渐退:“恩师进宫面圣,见到圣驾了吗?”

郑迁远远将左右支开,

掩上值房的大门,才对他说:“我如今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索性默认下来,让陛下认为我是幕后主使。”

沈聿一惊:“恩师……”

郑迁微微颔首:“这是唯一保护他们不受酷刑的办法了。”

皇帝想让他们供出幕后主使,如今“主使”自己站出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用刑了。

沈聿是关心则乱,如今稳下情绪,瞬间就明白了恩师的用意。郑迁在赌,拿自己半年来对皇帝的殷勤侍奉、拿自己兢兢业业积累的政绩官声、拿皇帝喜好制衡的多疑敏感作为筹码在赌。

赢了,则狱中三人性命可保,也让满朝文武看看,吴浚并非不可战胜。

输了,没关系,身后无数门生群起而攻之,大不了再闹一次百官哭门,大家同归于尽。

“文死谏,武死战,本就是你我职责所在。”郑迁又叮嘱道:“但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祁王府上的讲官,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当做是祁王的意思。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哪怕是为师被下诏狱,你都不可轻举妄动,韬光养晦,明哲保身。”

沈聿蹙眉:“学生做不到。”

郑迁神情严肃:“做不到也要做。明翰,留下来的人才是最艰难的,这个人只能是你。”

天边滚过一声沉闷的春雷,如同歇斯底里的怒吼被闷死在厚厚的云层中。

……

从文华殿出来,沈聿收拾心情,去陈家接怀安。

他料想儿子一上午担惊受怕,中午肯定没吃好,路过街口的锅贴铺,命李环买了一包热腾腾的羊肉锅贴,这是他昨天就嚷着要吃的。

怀安淋了雨,额前碎发毛绒绒的打成了卷儿。

因为大半天都在陪舅婆说话,午饭吃的很少,这会儿确实感到饿了,打开油纸包,先送到老爹面前,递上筷子劝道:“爹吃一个,怀安吃一个,行不?”

沈聿心头一暖,勉强吃了几口,怀安才夹起一个锅贴填进嘴里。

等他吃的差不多了,沈聿才问起他舅婆的状况。

怀安道:“舅婆一上午水米不进,我帮她简单分析了一下,她放心了不少,总算吃了半碗稻米粥。”

“你分析?”沈聿颇觉有趣:“你是怎么分析的?”

“我说,舅公年前上书,现在才被抓,多半是受人牵连,是陪绑的。牵连他的人我也知道,是两个弹劾首辅的言官!”怀安的声音并不大,掺杂在碌碌的车轮声中,仅有父子二人能够听清。

沈聿不禁错愕,这孩子竟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出了相当准确的结论。

只听怀安接着道:“两个人同时上书,绝对是商量好、有预谋的,背后主使更不用说啦,肯定是郑阁老,只有他有这个动机。”

沈聿:……

连个孩子都这么看,恩师果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怀安又道:“既然是郑阁老幕后策划,大家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皇上要是杀了舅公和另外两个言官,就是在

打郑阁老的脸,要是放在以前肯定是随便打啦,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半年郑阁老为朝廷做了很多好事,让皇上过上了清净日子,总要顾及一下嘛。所以我猜,舅公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沈聿怔怔看了怀安半晌,才确定眼前的小人儿就是自己的儿子。

虽然他知道这孩子素有几分洞察世事的聪慧,可他毕竟还小,居然不声不响的,把朝廷局势摸了个大概,这都不能用聪慧来形容了!

且经过他这样浅显直白的分析,竟真有种拨云见日之感。

吴阁老也好,郑阁老也罢,所有人都摄于皇帝的高深莫测、喜怒无常,却忽略了一点——皇帝也是人,是人就会变老。

他吃丹药也好,求长生也罢,都是畏惧衰老的表现。他已不再是年轻时斗天斗地其乐无穷的少年天子了,一个两鬓斑白风烛残年的老人,早已失去了昂扬斗志,只想得过且过。

谁能让他清静度日,谁就是好人。

“爹,”怀安小手在老爹眼前晃晃:“怎么啦爹?”

沈聿回过神,刮了刮他的鼻头,叹道:“我儿日后必定不凡!”

怀安隐隐记得,上次老爹这副表情,是夸他必成大器来着,怎么过了一年还打折了?

回到家里,沈聿故作若无其事,去给母亲陈氏请了安,随即吩咐李环务必守口如瓶,暂时不要让老太太跟着担心。

回到正院,沈聿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许听澜担心丈夫,从李环口中也问不出什么实情,便又问怀安。

怀安答应老爹暂时保密的,只好对娘亲说:“有三个同僚被抓了,爹心情不好,只想静静。”

反正舅公也算同僚,没毛病。

许听澜心疼丈夫,将芃姐儿交给怀安,转身进屋,取了一条襻膊穿过身后,束起两袖,往院子一角的小灶房走去。

怀安陡然一个激灵,一个箭步追上去:“娘!放着我来!”

芃姐儿闷头跟着哥哥跑:“放着我来!”

许听澜只是想保守的炖个鸡汤而已,怀安仍不放心,好说歹说将她劝离了厨房重地。

于是,怀安守着小灶上的鸡汤,看着捣乱的妹妹,手里捧着一本《孟子》。

一边看火,一边带娃,一边苦读,一边感慨:这个家离了他沈八岁是过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