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松了口气,问道:“袁卿家有事吗?”
袁阁老推说无事,只是寻常汇报太子的学习进度。
皇帝点点头:“既如此,便都留下了听听吧。”
说着,又朝门口杵着的两个少年招招手:“你们站近一点,听得清楚些。”
众人纷纷向太子行礼。
两人在一溜目光的注视下,轻手轻脚的走进暖阁,行礼之后,默默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呆着,假装自己是空气。
“刚刚吵……刚刚说到哪里了?”皇帝是险些说了句刻薄话,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主持议事的郑迁回答道:“回陛下,说到’倭患起于市舶’。”
皇帝叹了口气:“车轱辘话来回说,都是老生常谈。”
极其显然的指责,从这位皇帝口中说出,已经是重话了。
众人躬身齐声道:“臣等失职,请陛下降罪。”
皇帝摆摆手,不再说话。
郑阁老出班询问:“不知陛下圣意如何,臣等聆听圣训。”
皇帝:……
要不是顾及尊严体面,他都想跳起来骂人!这些人没事总要他发表看法,可他若是真的说了,他们又准备了一万句话来反驳,偏偏他没有他爹的本事,一个目光就能让满朝文武闭嘴。
郑阁老明知如此,不是存心给他找不痛快么?
皇帝满屋子找嘴替,他先是看向沈聿,沈聿是赞成开海的一派,该说的话已经说尽了,甚至看向身边的太子和怀安,这两个平时看上去很机灵,关键时候呆头呆脑的,像两个很嫩的菜瓜。
又看向身边正在做会议记录的翰林官员,年轻人很是眼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问。
官员起身,躬身行礼:“微臣沈怀铭。”
难怪眼熟,皇帝心想,原来是沈师傅的长子,两人站在一起,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沈卿家,你有什么见解?”皇帝问。
尽管怀铭已经摆脱了小沈某某的称呼,但是这话从皇帝口中喊出来,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臣末学后进,不敢妄言朝政。”沈怀铭道。
“你畅所欲言,在场有你的坐师,你的上司,还有你的父亲,便是说错了,作为前辈,谁又能怪你不成。”皇帝问:“是不是啊,众卿?”
皇帝经过三年多的耳濡目染,终于也学会了文官那套道德绑架的实用技能。
众人只得应和,鼓励怀铭说出自己的见解。
怀铭朝众前辈告罪一声,娓娓道来:“刚刚卢部堂说到’倭患起于市舶’,下官认为,追根溯源,应从倭寇的组成说起。”
“其一是真正的倭人,日本因战争流亡的大小藩侯和士兵,随着季风飘洋过海,侵扰沿海;其一是以捕鱼为业的沿海百姓,因海禁没有生计,被逼出海为寇;其三是海商、豪强相互勾结,走私以牟取暴利,私通不成,
便会商转为寇,剽掠沿海,祸害一方。()”
“御之怠严,则其值愈厚,而趋之愈众。譬如民间堵鼠穴,往往要留下一个出口,若是全部堵满,不留余地,则处处破穿,所谓堵不如疏,疏不如引,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因此,臣认为,海禁一开,非但可以抑制走私,还能从根源处抑制海寇作乱。”
此言一出,众人唏嘘,反对的一派纷纷用不善的目光看着怀铭,却没有一人驳斥。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雅正端方的年轻人着实令他们刮目相看,至少他们在这个年纪没有这样的见识,且在座的许多人,可能至今也不懂得倭寇的成因,只知是一群倭人和一群汉奸组成的强盗而已,盲目的认为只要海禁足够严,就能将他们阻挡在外。
户部侍郎道:“南直隶宝船厂报上来的预算,国初下西洋的宝船多是两千料的海船,甚至有五千料的巨舶,要想打造同样的船只,需要耗费数十万两之巨,这笔预算又从哪里来呢?”
怀铭不假思索道:“不需要造船。开关之后,重开泉州市舶司负责监管和课税,发给商民以’出海船引’,凭借船引出海自由贸易,以避免漏税。”
“若是有流寇借机抢掠货物呢?”又有人问。
“可以将巡海道移驻泉州,调仇将军的海军入闽巡护泉州海域。”
众人面上表情神态各异,支持派自然难掩欣喜,反对派自然还要提出问题。
怀铭从容不迫,侃侃而谈,他自小跟在父母身边,见识相较一般的读书人要广博不少,这几年在翰林院潜心修史读书,学问愈发精进的同时,也不忘关心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