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云不慌不忙道:“母亲, 世子这次承揽的公事,干系着前方州县的安危,容不得半点错处。他手下掌管的都是些老油条, 全然不拿世子当一回事。世子如此做,必定有他的道理。我看那些妇人求告上门,生怕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索性豁出一张脸, 自己先做了恶人, 也免了母亲以后再见她们作难……”
宗王妃觉得这女子也太能狡辩了, 冷笑着道:“这么说,我还得对你这没大没小的样子感恩戴德?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我们北镇满府活似无情无义之辈。我若轻饶了你,这王府的家风都要让你败光了!”
说到这, 宗王妃板直着腰板扬声道:“将家法拿过来!”
北镇王府的家法是分男女的,一般惩罚男丁就地取材, 多半是王爷的牛皮马鞭子。
而府里正经的家法则是一根寸长乌黑发亮的木板子, 平日供奉在祖祠里, 若是家里女眷不听话, 才会请一请。
不过韩瑶平日温顺,言语吓唬一下就很老实了, 至于儿子韩逍, 王妃更是宠爱得如宝贝疙瘩一样。
这家法在王府里也许久未用, 没想到今日倒给府上的新媳妇用上了。
奚嬷嬷威风凛凛站在了苏落云的面前,挑眉道:“世子妃, 奉王妃之名, 老奴多有得罪了, 请伸出手来, 受罚吧!”
苏落云心知无法避开这关,于是慢慢伸出了手。
不过就算心有准备,当木板子抽打在掌心时,那火辣一片绽开的疼痛感还是迅速窜到了脑上。
她因为眼盲,其他的感官变得分敏锐,尤其是这一双手,经常触摸点读,皮肤纤薄敏感得很。对于痛感,更胜于常人。
奚嬷嬷可算逮到机会报一报京城之仇了,那手下一点都没有收劲儿,一下狠似一下……
不过就算这样,苏落云也咬住了嘴唇没有吭声。
她身为儿媳,不能不受婆婆的教诲,可是要她痛呼求饶,那是万万不能。
就在奚嬷嬷抽打到第四下的时候,门厅里突然蹿跳进个黑影,没等众人看清,那奚嬷嬷已经被一脚踹到了心窝处,哎呦一声就被踹倒在了地上。
王妃也被吓了一跳,探头一看,原来是韩临风面色阴沉地立在落云的身边,正将那小妇人拽起来,扯着手心看呢。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竟然没人通禀。
宗王妃的怒气还没有消,眼看着平日恭顺谦和的儿子居然一脚就将府里有排面的嬷嬷踹倒在地,不由得气得拍桌到:“你是失心疯了!当着母亲的面,就拿脚踹人!”
韩临风冷冷道:“落云身娇体弱,不知她犯了什么错,惹得母亲祭出家法打她?”
宗王妃今天也是要被这对夫妻气躺下了,便冷冷道:“她目无尊长,当着客人面前与我顶嘴,我这个做婆婆的,难道还不配管你媳妇了?”
韩临风一早就在门房处听到了那些粮草营家眷上门求情,却被世子妃毫不留情地轰赶出去的事情。
他倒是知道自己母亲的性情,心知不妙,也不等下人通禀,一路飞跑归来。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那白嫩嫩的手心已经被打出血印子了!
现在听到母亲开口责备,韩临风冷冷道:“原是儿子公务上的事情闹得家宅不宁,母亲若怪便怪儿子好了。”
关于干涉世子公务这事儿上,宗王妃原本就不占理,她现在咬定的罪名也是落云目无尊长。
气愤之下,宗王妃冷笑道:“好啊,我原是管不了你们俩了。既然如此,以后也不必叫我母亲,你带着你媳妇自搬出去过吧!”
“什么事,吵得沸沸扬扬?”就在这时,北镇王爷也走了进来。
当听宗王妃气得声音发颤,讲出了事情的原位之后,王爷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吩咐管事:“以后闲杂人等,不得入王府,一大早来,搅得府宅子鸡飞狗跳!”
看到王爷似乎将原由都归到了那些外人头上,宗王妃觉得王爷不维护自己,顿时瞪起了眼睛。
王爷却安抚道:“好了,都是你的晚辈,还要跟不懂事的孩子置气?如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让他们长教训就行了……你们还快些跟母亲请罪?赶紧出去吧,别再碍你母亲的眼!”
韩临风只是跟母亲赔了不是后,便扯了落云出了厅堂。
待二人回转了内院,还没等韩临风开口说话,落云却先说话了:“你怎么这般气大,不过就是打几下手板,我忍忍就过去了。你却搅合进来,我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她方才看出宗王妃好面子,要承揽下这事儿。
若真如此,依着韩临风的脾气也不会答应,这对母子势必要起冲突。
她不想韩临风被王妃为难 ,做起事情来束手束脚的,干脆自己先做了恶人,说起话来也肆无忌惮,先将人轰撵出去,到时候被王妃责罚一顿算了。
反正王妃好面子,自己又是陛下御赐儿媳。就算她再怎么罚,也不能将自己活活打死。
没想到韩临风这个节骨眼回来了,一脚就将她的良苦用心踢得稀碎。
韩临风紧绷着脸,一边给她的手心抹药油一边道:“你明知道要挨罚,为何不老实点?却偏要强出头,难道是怕我扛不住吗?”
落云想也未想,就说了自己的心里话:“你待我和弟弟这般好,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都铭记在心,平日在府里帮不上你什么,好不容易能替你扛一扛,怎好退缩?”
这番感恩戴德的话,若是韩临风养的幕僚门客说出来,并无什么不妥,韩临风甚至会觉得没有白养一场,总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可是这士为知己者死的话,从这小女子的嘴里说出来,韩临风却一百个不顺耳了。
他抹药油的手微微一顿,又恍如无意道:“你是我的妻子,不是幕僚,我对你好是应该的,而你原也该受到我的庇佑,有什么好铭记在心的?”
苏落云却觉得不是这番道理。
她的眼睛原本就看不见,成了他的累赘负担,还让他白白承受世人的耻笑,若是再不替他分担些,岂不是真成了废物点心?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的……”
韩临风这次手上没停,可是脸却彻底沉下来了。
自从彦县遇险之后,落云对他似乎完全放下了戒备,也不再抵触他的亲近,最后也让他生米煮成了熟饭。
除了她起初生涩有些放不开外,渐渐的二人床笫之间也水乳交融。起初韩临风也是有种得偿所愿的满足感,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拥有了这女子。
可是慢慢的,韩临风总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是差点了什么,却一时又品酌不出来。
直到今日,他终于领悟出了差的这点意思究竟是什么——这个女人,一直在跟他报恩呢!
这就是天仙睡服了穷小子,要尽快报恩了结前世孽缘的意思。
大抵神话都是这样讲的:待得恩情报完,仙女穿上仙衣,再翩然而去,徒留下傻小子抱着孩子骑着牛苦苦追忆往昔。
照着这个意思看,他养的也是个仙女,“仙衣”倒是有好几件,个个都塞着银票金条呢!而他还不如穷小子,到现在孩子都没捞着一个……
为了印证自己的臆想是不是真的,韩临风心思流转,突然开口试探道:“你我成婚多时,膝下一直无所出……总是这样空虚也不是办法。父王希望我先纳几个良妾……你看如何?”
苏落云微微一愣,没想到世子突然开口说这个。
关于子嗣的事情,苏落云在没有委身他之前,就想了很久。
在她看来,既然成婚了,以身相许理所应当。
她与世子的姻缘在几年内很有可能有些变数,倒不是她想着要跟世子分开,而是一旦有了万一,她将来被迫离府,小的岂不是要跟大人受过遭罪?
她从小就体会到了没有亲娘的滋味,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受此一遭。所以她一直小心避孕,不曾怀下孩子。倒不是一直不想要,而是想等一等再说。
至于在等什么,她的心里其实也说不清楚,就是有些微不安。
可是现在,世子突然开口说,因为一直没有子嗣,王爷希望他纳些良妾。
落云的心,仿佛被投入一颗等了许久的大石,既在意料之中,却还是掩不住被突然重击的不适。
不过韩临风说得有道理。他并不知她是故意避孕,二人又成婚这么久,一直没有动静,府上的老人自然会心有焦虑。
韩临风这个年岁,也该有子嗣了。总不能因为她不想生,就耽误北镇王府开枝散叶吧?
她尽量不动声色,挤出一丝微笑:“你身为世子,身边也应该多些人照拂。只是我有眼疾,挑不出容貌好坏,若是有王爷张罗,我倒也省事了……”
她尽量说得温婉贤淑。作为深门大户的媳妇,就算夫妻再恩爱,也少不得跟丈夫张罗侍妾,这原也是她在京城的宅门子里见惯了的。
只要丈夫招纳的不是像红云那样青楼里不正经的女子,做妻子的无从反对。
韩临风一早也猜测到她的反应,虽然预料到了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可是真看见时,还是有些压制不住心底的闷火——她对他倒是敬爱有嘉,感恩戴德,可是唯独没有将他看成是她心爱的男人,容不得其他女人染指!
“哎呦……”苏落雨只觉得男人抹药油的力道突然大了些,揉得她手心疼得 厉害,不由得叫出声来。
这下子,就算看不见,她也察觉到韩临风有些不对劲了,不由得抬头探究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