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蕴就不得而知了,她很快被另一件事分去了心神——程家递信进来,说婉燕已经看好人家,准备定亲了。
前阵子乡试放了榜,怀章吊在了榜尾,但好歹是中了举,程家上下高兴得又是点了炮竹又是连忙传信到宫里,那会儿L程婉蕴刚晋了侧福晋,果然是双喜临门!
程婉蕴听说以后眼眶也微微湿润了。
怀章中举,意味着程家这次没靠别人,自个立了起来,这意义是不一样的。京城里有想要巴结太子的对程家示好,便也有那对家眼红眼热,到处说程家是靠女人裙带才挤进了京城之类的话,让程婉蕴也跟着恼火。
但程怀章中举,虽然不算什么亮眼的成绩,但他才十五岁。二十岁以下的举人,放眼大清,这两年恐怕也就出了怀章一个罢了!这下可算狠狠打了那些人的嘴巴,程家上下都跟着扬眉吐气。
打铁趁热,吴氏在额楚夫人的帮衬下选了舒穆禄家的幼子多西珲为婿,这多西珲的阿玛早逝,家里已经没人当官了,但他有个兄长在打牲乌拉城里当差,他自个这次没考上举人,还是个秀才身,但听说文章写得云霞满纸、读之口齿生香,那中举只是迟早的事儿L。
这说起来也算是程家高攀了,舒穆禄氏可是正黄旗,哪怕穷了点,也有旗人的骄傲在,若不是程家里门第提了不少,有长姐是太子侧福晋的名声,人家想搭上太子,程家是怎么也攀不上这家的。
宫中有孕的妃嫔以及皇子福晋、侧福晋若怀有身孕,可以随时召见家里人,这是皇家恩典,她不用再像以前还是格格的时候那样诚惶诚恐,还需要太子特意为她筹谋。如今她自己就有权利做这件事,因此程婉蕴从自己的私库里挑出来一盒首饰头面、几匹上好的宫缎要留给婉燕成亲用,就给吴氏递了话,很快吴氏就进宫来了。
顺贞门外早有太监备好了轿子侯着吴氏,一直穿过御花园北门以后,才换了肩舆。坐在摇摇晃的轿子里,吴氏手里紧紧捧着个小包袱,里头装着她给程婉蕴亲手做的酱菜、豆干。
大约两刻
钟,她进了毓庆宫门,走在那似曾相识的长廊上,吴氏才悄然吐出一口气。哪怕已经在京城生活了大半年,但听说要进宫,她还是不由提起十二分心思。
碧桃迎到了二门外,见了吴氏连忙福身,笑着在前引路:“程太太可到了,我们家主子都念叨好几回了。”
“碧桃姑姑好,”吴氏记性很好,一眼就认出来,笑道,“怎么好意思劳累您亲自跑一趟呀,侧福晋身边要紧,您随意打发个小宫女出来接我也就是了。”
“怎么敢称劳累?您也太客气了。”碧桃引着吴氏走到后罩房暖阁门口,吴氏见后罩房这儿L又变了样了,门帘子换了毛毡的,上面绣了只驮着大黄猫的黑狗,结果掀开帘子,真蹿出来一只驮着猫的大狗,吓得吴氏差点把手里的酱罐子摔了。
“旺财,别闹,”屋子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呵斥声,“青杏,你让小太监带这俩闹腾的冤家出去溜溜,又把我刚写好的字踩了倆脚印。”
旺财跑远了还不忘回头瞅着吴氏,害得吴氏都想缩到碧桃身后了。
“程太太您别害怕,旺儿L姑姑性子好着呢,它寻常绝不开口咬人。”碧桃安慰道,打起帘子,笑着冲屋子里回话:“主子,程太太到了。”
“快进来!”里头传来搁笔净手的声响。
屋子里暖融融的,如今已经十月了,天气忽冷忽热,今儿L一大早刮起了北风,宫里的地龙便都烧了起来。
吴氏注意到这门槛下头还铺了张狗爪样的厚绒垫子,外间小香几上摆着天青色汝窑梅瓶,里头还用水养着两束盛放的蔷薇,开得满室馨香。
程婉蕴已经从里间出来了,见了吴氏便笑道:“额娘可算到了,咱们可是又快两年没见了,阿玛祖母可还好?”
“你阿玛你还不知道?他万事不挂心,哪里有不好的时候!倒是你祖母年纪大了,有些不适应京城的气候,一到秋天就咳嗽,否则这次她也该进宫来瞧瞧你……”吴氏说着也很欢喜,拉着程婉蕴左看右看:“还好还好,脸色养得倒比前两年都红润,前阵子可把额娘担心坏了……”
太子的婚事、空马饷案,京城中局势变化之快让吴氏这个妇人胆战心惊。幸好皇上有意偏袒太子,否则真是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有时候吴氏可真羡慕程世福那缺心眼,他机敏时少愚钝时多,又偏生有那逢凶化吉的好运道,晚上睡觉还日日一沾枕头就着,夜里呼噜还打得震天响,气得担心得根本睡不着的吴氏都想拿枕头闷死他算了。
程婉蕴拉着吴氏到炕上坐了:“额娘实不必担心,太子简在帝心。”至少在诸皇子阿哥封爵之前,太子爷的地位仍然是无可撼动的。
碧桃上了茶和八珍糕,带着宫女们下去了。
程婉蕴又说起祖母的病:“我这儿L有个治咳嗽的好方子,之前太子的大阿哥日日咳嗽不止,后来就是吃这个养好的,这不算药,日常保养都可以吃的,叫‘秋膏糖’——拿梨汁、山楂、杏仁、白果、胖大海、川贝、甘草、良姜……等十八味中药拿老冰
糖熬成,每日含上六至八块,治疗咳疾效果显著。”
吴氏千恩万谢:“这是御医的秘方吧?咱家老太太可有福了!”
收下方子,吴氏这才说起婉燕的婚期:“算好了日子,下个月开始过六礼,约莫明年六月就成亲,那舒穆禄家就在对街胡同住着,以后来往也近。你阿玛说的,顶好就从咱住的沿儿L胡同里找,嫁得近是最要紧的,你说他是不是发癔症?还有怀靖那臭小子居然翻墙出去跟了那多西珲一整日,回来和婉燕说‘你相公是个好的,除了读书就去书局抄书补贴家用,没去逛窑子。’把婉燕臊得两天都躲在屋子里吃饭,气得我拿扫帚要打他,结果他还敢跑!”
程婉蕴也跟着“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的确是程怀靖那家伙能干出来的蠢事。她连忙让碧桃在给吴氏带回去的礼物里再加一把牛角弓:“这弓是太子小时候使过的,瞧着旧了点,但也不是凡物,太子爷赏给我了,您就带回去给怀靖吧!”
吴氏瞪大眼,竟然碰都不敢碰那弓了,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
“太子爷您还不知道么,他不过是借着我的手赏的呢,不然您还指望这弓能留给额林珠使么?就是给怀靖的,另外怀章也有一方端砚。”程婉蕴把东西摆了一桌子,笑着将一匹正红缂丝百花锻放在一堆布料最上头,“这匹宫缎颜色极正,是苏州贡上来的,拿给婉燕做嫁衣正好,这也是从太子库房里翻出来的,是太子爷的心意,我的分例里可没有这样的正红色。”
吴氏已经被程婉蕴这大手笔砸晕了,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些好东西,这出了宫她会不会被人打劫啊?还是得让老丁赶着车到顺贞门口接她才是!
“对了……”吴氏忽然从包袱里摸出一叠锦帕来,“婉荷那傻丫头最近绣了好些手帕,绣样倒也别致,说临近年关,想要送给您赏人用呢!”
程婉蕴接过来一瞧,竟是八仙花,也就是后世说得绣球花,宫里的确少见这样的绣样,很别致,婉荷又绣得仔细,用的还是她之前赏给程家的宫缎,果然不管是自己用还是赏人都很得用。
倒是实用的礼物。
“婉荷女红手艺倒长进了,替我谢谢她!过年正好用的上呢!”程婉蕴笑着收下了,过年过节赏下人或是赏李格格她们正好。
吴氏在宫里陪着住了一个月,直到婉燕要过六礼了才出宫,程婉蕴吃着吴氏做得正宗的徽州菜,养胎养得极为舒服,官嬷嬷也说她这一胎胃口比之前好多了,倒叫她要克制些,于是她痛并快乐着开始控制食量,就这么等到太子回来了。
这回木兰围猎,没别的新闻,只有一个:康熙把策妄阿拉布坦的幼子哈日瑙海带回了宫中与诸皇子一起教养,吃喝穿戴皆与各皇子相同,据说这孩子才五岁,就要远离父母亲人独自在深宫生活了。
万岁爷的意思是让那哈日瑙海和几个小阿哥一起住在阿哥所、一起到上书房读书,平日太子去教弟弟们读书的时候,就当做自家子侄多多看顾。
太子爷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旺财正在院子里追
着咪咪疯跑,程婉蕴就见他说着说着停住了,转而一直盯着欢脱的旺财瞧,就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蒙语里头哈日瑙海是黑狗的意思。”太子爷面色有点古怪,想笑又觉得不大好的样子,“那蒙古小王子确实生得有点黑……”
刚刚还在心里感叹“哈日瑙海”这个名字听起来意境很美的程婉蕴:“……”
她是汉人思维,看见这四个字,眼前浮现的是海上落日,晚霞浮在海面,海面波光粼粼如玛瑙。
谁知道……是黑狗啊!
这位蒙古汗王取名是不是太直白了点,儿L子长得黑就给儿L子取名叫黑狗?
这和刘彘有何区别!(汉武大帝风评被害)
转眼又到了过年的时候,这回程婉蕴就得跟着太子爷参宴了,康熙下旨让诸皇孙皇孙女都一起进宫吃团圆饭,因此额林珠和阿克墩也得一起去。
程婉蕴头一回参加这样的大场合,说不紧张是假的,她其实都快忘了康熙长什么样了,当年她进来的时候她还去乾清宫磕过头,那时候好像壮着胆子看了一眼,但现在这些年过去,脑海里好像只剩下一个威严削瘦的明黄色身影。
等到了除夕前一天,太子爷就和她细细对了一遍流程,并且告诉她,计划着先让她去储秀宫找僖嫔,让僖嫔领着她和孩子们去给皇太后磕头,女眷们白天们都会先到宁寿宫说话,等大宴开始以后才去前头。
之后,太子则要与她分道扬镳,陪康熙先去天坛祭天,回来之后隆重的过年庆典才开始,然后再去前朝接受百官朝贺,赐完群臣、八旗王公的两大宫宴、晚上才轮到后宫家宴。
胤礽照旧吩咐花喇跟着她们,又挨个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才直起身来,温柔地看着程婉蕴:“阿婉,孩子们就交给你了,你自己也要当心身子。”
程婉蕴认真地点点头。
希望一切顺利,在去储秀宫的路上,程婉蕴默默祈祷着,但不知是过年祈愿的人太多还是怎的,老天爷满脑子嗡嗡的,似乎没听见她的祷告,还是差点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