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骄儿(1 / 2)

第64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今年花开又一年。

毓庆宫后罩房的蔷薇开了又谢,小龟从新一年的冬眠中苏醒,小飞象滑梯的蓝漆也被日头晒旧了,前阵子程婉蕴兴致勃勃地领着四个“超大杯、大杯、中杯、小杯”的葫芦娃,拿着刷子,拎着小桶,稀里糊涂地刷了一遍。

等胤礽披着满肩夕阳从太医院那边的“牛痘实验室”回来,就发现家里大大小小都跟打翻了颜料碟子似的,脸上五颜六色的挂彩,外头的滑梯也成了只委屈的彩象。

胤礽头疼地看着四个孩子从高到低站成一排。

最高的当属成天过来吃饭的哈日瑙海。他已经八岁了,生得高又挺拔,不像历来的那些蒙古汗王、郡王一般,有着山一般的硕大体型,他在紫禁城里头长大,除了一双略浅的烟灰色眸子,身形倒像满人,已如幼竹般挺拔,劲瘦有力,生得几近胤礽肩头那般高。

他一张小麦色的脸庞,左边眼下一道黄,右边脸颊一道红,又一头叮当的辫子,倒不像蒙古出身,而似云南边夷了。

个子排在第二的便是额林珠了,她四岁半了。胤礽实现了诺言,两岁便带着她和阿克墩一齐学习骑马,她果然也如梦中一般不是个娴静端庄的性子,骑马射箭极有天赋,哈日瑙海还教她摔跤,竟然也学得有模有样,练得力大无穷,个子也蹿得与弘暄比肩,甚至隐隐还要高一点。

这让胤礽都有点担心她以后真留在京中婚嫁,怕不是没人敢娶。

她生得和阿婉极像,眉目间又更多几分英气与飞扬,皮肤与大阿哥的几个女儿相比,是晒得黑了一些,但她底子好,每每捂了一个冬日又能白回来,过年时穿上旗装梳着黑溜溜的大辫子,不说话时也显得清冷如兰,那模样极能唬人,但只有胤礽知道,她是不耐烦参加宴会所以不愿意说话,实际上这孩子去年就能把比她年长一岁的弘暄过肩摔了!

今儿她的脸最花了,两边脸颊上、额头上红黄蓝绿什么都有,甚至头发也染了几抹红,对着胤礽那黑沉沉的脸,都还有胆子与他对视,咧嘴一笑一口小白牙。

胤礽忍下气看向她身边的弘暄。

弘暄么——他是个温润文静的性子,越长大越明显,又像王格格一般,个子有点矮,将近六岁的人那个头已经被额林珠追上了,他倒是只有双手染了色,一张脸还算白净,但却比前头两个孩子更惶恐,一发觉胤礽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就有些心虚害怕地低下了头。

胤礽就更头疼了,长子好似个姑娘性子,长女却养成了男人性子,他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因为养这些孩子,阿婉分明是一视同仁的,从不过分拘着他们的性子,让他们能依照天生的本性自在地成长。尤其是额林珠,自打知道这孩子未来寿数不长,又是那样痛苦地患了天花离开的……虽然牛痘接种已被证实大有希望,皇阿玛令太医院成立专班来研究,但胤礽对她还是忍不住更加优容一些。

而且弘暄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单独居住

在淳本殿,他已经开蒙学字了,明年就得去上书房,胤礽已给他派了哈哈珠子,年初就给他谋了个翰林院学士当先生,这孩子现下每天都有课业要做,只有散学才会到后罩房吃晚膳。

有阿婉关怀着,有先生教导着,所以他怎么会长成这样的性子,胤礽也实在不知。

只能说每个孩子脾性不同吧……胤礽叹了口气,但他还是不免有几分失望,若是弘暄这性子能跟额林珠中和一下就好了,他现在射箭骑马竟然都比不上妹妹。

最后一个……

胤礽视线往下一瞥,是还只有他大腿高的弘晳,这孩子就跟坐进了颜料桶似的,浑身上下都五彩缤纷,把他丢进花丛中都难寻。

这孩子刚满两周岁,性子……不好说。胤礽见过这孩子自个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蚂蚁看一天,也见过他跟在额林珠后头大呼小叫地闹腾。

但这孩子有个突出的特点就是记性特别好,是别人全都比不上的。只要说过一遍、去过一次的地方,下一次立刻就能认出来、讲出来,甚至能分辨出后罩房所有下人,记得他们的名字,包括洒扫的粗使太监和宫女!

这孩子算术也特别好,阿婉成天教几个孩子背“一一得一、一二得二”,目前只有弘暄和他能完整背下来,弘暄是年纪摆在那儿了,平日里学习也勤勉,但弘晳才多大啊?至于……额林珠和哈日瑙海,这俩胤礽都懒得评价,不是背了上句忘了下句,就是背成“三七二十八”、“四七二十一”,背着背着就开始两眼发直,阿婉叹道:“完了,这俩都是学渣的命了。”

“学渣”这词很新鲜,但胤礽觉着形容得很贴切——在学习上犹如豆腐渣一般松垮。

在胤礽与孩子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程婉蕴已经去沐浴回来了,头发擦得半干披了下来,幸好她早有预料,特意将颜料兑了水,因此还算能洗干净。

“好了,你们也赶紧去洗澡,等会干久了就洗不掉了!”程婉蕴两只手推着,连忙将孩子们赶走,省得太子爷开始长篇大论地说教,“快去吧,热水已经备好了!”

胤礽就无奈地瞪了眼她:“……我都还没开始说他们!你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带着他们胡闹,瞧瞧都弄成什么样子了!不成体统!”

程婉蕴笑嘻嘻地走上前,抱住胤礽的胳膊噘嘴撒娇:“二爷呀,您这是嫌弃我老了不成?我应当还没人老色衰吧?我数数……我今年才19岁呢!若放在男儿身上,我都还没到及冠的年纪。”

“胡说,我岂是这个意思?”还有些湿意的发丝垂落在他肩头,胤礽又抱怨道:“怎么头发都还没擦干就出来了,难不成我还能吃了几个孩子不成?”

说完叫人拿了帕子过来,让程婉蕴躺在榻上,他倒不嫌弃不成体统了,自个屈尊坐在小兀子上给她擦头发,想起额林珠的“战绩”又忍不住叨叨,“往后还是管管额林珠吧,上回与弘皙一块儿在皇阿玛那儿,她竟然敢上手把玩皇阿玛的手统,幸好里头没填装弹药!随后还有更出格的——弘晳问‘姐姐,里头是什么样子

的?’(),她竟然还想拆开给弟弟瞧瞧。”

“皇上没生气吧?”程婉蕴“噗嗤”笑出声来▔()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弘晳真是个探究欲很强的孩子,他有段时间对蚂蚁很感兴趣,便天天蹲在院子里看蚂蚁,还让小太监给他抓了几只蚂蚁关在盒子里养,大概观察了大半个月,他语出惊人,和她说:“额娘,你看,这么多蚂蚁都是一个额娘生的!它们有个超大的额娘!”

其实,她当初知道自己生的孩子取了这名字,真是担心得吃不好睡不好,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穿了过来改变了历史的缘故,历史上真正的“弘晳”生母应当是那位出身汉军正白旗的李格格,但太子爷对她还没唐格格和气,似乎刻意不去宠爱她。

没有宠爱,自然也没能诞下孩子,于是生下“二阿哥”的成了她,但历史惯性似乎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不管是谁生下的二阿哥,康熙都像原本历史一般,取了这个名字。

更让程婉蕴有些忧心的是,历史上太子幽死以后,袭了“理亲王”爵位的是弘晳,可他并非长子也非嫡子,既然能轮到他袭爵,一来太子妃膝下没有长成的嫡子,二来……弘暄早夭,这爵位才会落在这庶出次子身上。

弘暄竟然会夭折!与这孩子朝夕相处多年,虽非亲生,也当做自家子侄般疼爱,程婉蕴想到这一点很担心,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太子爷提示这一点。而且现在弘暄身体康健,看不出一点早夭的迹象,在没有疫苗的古代,哪怕成人都能被随随便便一场风寒夺去性命,更别说孩子,实在防不胜防。

幸好太子爷真的开始研究牛痘了,或许明后年就有了希望,这样孩子们差不多在上学前都能种上安全的牛痘,至少在天花这样的烈性传染病上头,有了保障。

“皇阿玛……他很喜欢额林珠的性子,哪里会生气?还夸她胆大。”胤礽叹了口气。

程婉蕴和胤礽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一同想起了去岁——康熙三十三年秋天在木兰围场发生的事情。

谁能想到,四年前出嫁的和硕端静公主在蒙古竟然被额驸虐待,那额驸脾气暴躁,平日里不仅对公主出言不逊,喝了酒甚至还有拳脚相加的时候。

这消息传回宫里,让康熙连着两日都气得吃不下饭,多次命理藩院大臣前去喀喇沁部蒙古探望公主,厚赏以示君恩,但端静公主终日以泪洗面,后来她身边的侍卫反倒被额驸打发去屯田不在身边!

这下连康熙也恨铁不成钢,自己立不起来,娘家又该如何相帮?日子得端静自己过,他总不能时时刻刻守着!

康熙虽失望,但去年木兰秋围之时,还是特意将端静公主叫到身边随猎,又替她申斥额驸,让额驸将那些侍卫还给公主,但那乌梁罕氏噶尔臧竟然当众嗤之以鼻地说:“请皇上明鉴!公主与那些侍卫十分亲厚,我这个额驸当得没意思!此举乃是迫不得已!”

这话一出,公主还怎么做人?

端静立刻就要上吊寻短见,被下人拦住,隔天一个没看住又要投湖,最后还是康熙急匆匆将布贵人从京城传召过来——布贵人风

() 尘仆仆,连衣裳也没换,跑得云髻松乱,含泪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悲怒道:“你这是要额娘陪你一起去死吗!”

端静抱住布贵人大哭不已,寻死之事这才消停,那次木兰围猎闹得十分不堪。

康熙真是气得头疼不已。

他也发觉宫里长大的格格实在太过静雅文弱了些,没有一点满洲姑奶奶的气概,想当年太皇太后何等英豪女子?对内能够辅佐幼帝、追论多尔衮;对外又能式廓大业!擒捉鳌拜、弹压四大辅政大臣乃至平定三藩之乱、察哈尔布尔尼叛乱太皇太后都从中出力。

在康熙心里,若无祖母训育之恩,便无他遂定中原,克底升平之功绩。

所以见多了养得“感时花溅泪”的女儿家,端庄是够端庄了,但总是少了些什么。

康熙一开始并不知道他心里头觉着不足的缺憾是什么,直到围猎之时,还未满四周岁的额林珠上场与各蒙古王公的郡主同场竞马。

那天,白日里围猎结束后,照例要大宴蒙古各部,还会在宴席上欣赏摔跤和赛马的表演,轮到赛马的时候,有不少蒙古王公也带了孙子、孙女儿,蒙古阙氏们建议让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也比一场。

往年看得都是“成人赛”,看多了也没意思。康熙便笑着应允了。

去年程婉蕴带着弘暄、额林珠一起去了,弘晳年幼,被不放心单独留在毓庆宫的太子爷送去了宁寿宫由太后代为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