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海寇都有一个特点,有据点、有组织,人数众多、武器精良。清朝的就弱得多,甚至一般只敢劫掠远海小商船。
但这一次的海寇显然出乎所有人预料。
趁着夜幕掩护,程婉蕴第一眼瞧着像是小舟一般的船映很快在惊涛中显出真身,这些海寇的船只高而大,甚至还装了几门炮,这可和太子爷口中之前那些小打小闹、旋起旋灭的海寇截然不同。
程婉蕴心跳如鼓,她提着裙子就往船舱里跑,正想向程怀靖与富达礼预警,就听炮台上传来一声又一声急促的海螺号声,并燃起了积柴烽烟,于是整个海岸都骚动了起来,到处都响起震耳欲聋的警鸣锣。
还在近海捕鱼的渔户立刻丢了手上的渔网,拼命划着小舟往岸边逃,原本就在岸边滩涂捡花蛤蛏子的村民也纷纷弃船而逃。
富达礼与程怀靖也面色凝重地站起来,急忙领着亲兵护送程婉蕴下船,另一头胤禛带来的三百亲兵也连忙往炮台的方向跑去接应两个主子。
“程二爷,你带二十人,把马迁走,护着程侧福晋先往通永方向走,切记!千万不要在这附近的村子停留!一路跑别回头!”富达礼下船后帮着程怀靖将马牵了过来,“我去炮台护着太子爷下来,咱们晚点在通永县回合!”
说完,他也不等人回答,拔出刀就沿着海岸往炮台的方向跑去。
程婉蕴知道自己就在这里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立刻就拉上吓坏的碧桃,给了碧桃一匹马,自己也在怀靖的帮助下翻身上马,就在她沿着蓟运河往西跑的时候,炮台上黑漆漆的炮口接连轰鸣了起来,火光冲天,沉重的炮弹一个个压在海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海寇领头的是两艘带炮的舰船,后头是十几艘运人船,在舰船的掩护下已经飞快地接近了海岸边。
风在耳畔呼啸而过,程婉蕴头一次纵马狂奔,她的眼睛几乎都被风吹得睁不开了,但她还是拼命回头看了一眼。
炮台上下来了七八人,打头的老头和三个中年人手持刀盾、长枪,后面更年轻些的肩扛斩马剑、蝎子尾,这都是前明抗倭常用的武器。
随后那几个人不顾四阿哥与太子爷的阻拦,毅然登上已经年久失修的五艘战船,对面的南营炮台也在疯狂朝海面发射炮弹,掩护着袍泽义无反顾朝着海寇披浪斩涛而去。
他们主动出战,吸引了好些海寇船的注意力,随即那顾家儿子立刻驾驶战船上装满火油的火攻船,在炮弹与夜幕星河的掩映下,悄然贴近了海寇敌舰,他操纵船只十分娴熟,不一会儿便将小船与敌船紧紧钩牢,这时海寇船上已经有人发现了他,正哇哇大叫地张弓对他射箭,那顾家子拼着胸口中了一箭,用嘴咬开了火折子。
随即一个纵身跳船逃生。
轰天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海与天!原本宁静的海滨立刻变得炼狱一般。
程婉蕴见了热泪盈眶,忍不住勒紧缰绳,她耳边传来了怀靖着急的呼唤:“大姐!快走!”
海寇
已经有零零星星登陆海岸的了,那些海寇大多个子矮小,有的穿着古怪的盔甲,有的干脆光着膀子和脚,手舞长刀,“啊哇”地怪叫着,凶神恶煞一般向岸上还未来得及逃离的渔民冲了过来。
这时,四阿哥带来的三百亲兵帮了大忙,他们迅速搭上长箭,瞄上抢滩登陆的海寇,嗖嗖地射了一轮箭雨,利箭裹挟着破空声直向那些海寇飞去,眨眼之间便射倒一大片,除此之外,亲兵统领还带着鸟铳,叫奔逃的百姓有了喘息的时间。
本来大刀已经砍到头顶三寸的渔民捡回了一条命,连滚带爬地往村子里跑,富达礼和庆德一人横刀护在太子爷面前且战且退,一人骑上马飞奔向村北营房去搬救兵。
程婉蕴的马已经快要穿过她傍晚溜达过的村子,之前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多了慌不择路奔逃的村民,还有许多刚提上裤子,醉得连直路都走不了的八旗官兵拖着武器也往炮台相反的方向逃跑。
程婉蕴见了又是气又是悲。
为何炮台上值守的绿营兵要先点燃狼烟,不是为了求援,而且为了向手无寸铁的百姓示警!甚至他们人少海寇人多,这样明摆着送死的情形下也要驾着战船出击,更是用自己的性命拖延海寇登陆的时间!就只为了换这点时间差,让更多老百姓能跑出去而已!
程婉蕴一边哭一边跑。
快要穿过村子的时候,又发现一个孩子独自在街面上嚎啕大哭,他身边连个大人也没有,眼看着是失散了的,程婉蕴连忙勒住马,把那孩子捞了起来。
身后已经传来了惨叫声,冲天的火光再次燃起,却未能完全阻挡海寇上岸,海岸线太长了,海寇冲击的势头并没能减弱,太子爷身边的人不可能守住所有地方。
她骑术不太好,也就跟着太子爷在热河跑过几回马而已,但在这情形下,她竟也被逼出了潜能,带着一个孩子也跑的飞快。
那孩子在她怀里也没有止住哭,张着嘴一直叫着要爹娘,要爷爷,要叔叔婶婶,然后又被寒风呛得直咳嗽,程婉蕴一路低声安慰着那孩子,紧紧搂着他的胳膊,自己也是浑身冷汗。
眨眼间,他们一行二十几人已经逃到了距离岸边三十里地之外,程婉蕴这才看到蓟运河上姗姗来迟的载满水师的官船正开足马力往炮台而去。
“大姐,想必是天津水师提督率援兵赶到了,我们就在这儿等太子爷他们吧。”程婉蕴和怀靖一起勒住马,躲在河边比人更高的芦苇荡里,亲兵留了十五个在身边护卫,散出去五个打探外头的消息,以便太子爷找她们。
那男孩抽抽噎噎,程婉蕴问他名字、家里人都有谁,他抹着泪说:“我爷爷说了,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家里的事情,也不能告诉别人名字。”
这安全教育得十分成功了,却轮到程婉蕴头疼了,回头该怎么找这孩子的爹娘呢?程婉蕴搂着那小孩儿,心焦地在芦苇荡里等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见到了匆匆赶过来接应她的德柱。
德柱浑身浴血,脸上也全是血点子,程婉蕴见他那副罗刹鬼般的模样从芦苇荡
里探出来都吓了一跳(),随后他连忙跪下来说:“问侧福晋好▌()▌『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五爷、直隶总督、登州水师、天津卫所的官兵都赶来了,如今海寇已退却,太子爷与两位爷都还留在炮台,请您过去,太子爷吩咐该走水路再回天津。”
程婉蕴也一身脏兮兮,脸上全是灰,她点点头,有些沉默地上了马。
又途经那座村庄的时候,地上已经多了不少尸首,有清军的,也有百姓。那些海寇显然已经攻入内河,将这小小的渔村踏平了,在援军赶到前大肆劫掠洗劫村庄,程婉蕴能看见的,便有几十具男丁的尸首,甚至有的头颅挂在了村口的大榕树上。
程婉蕴浑身抖颤,她的胃在血腥气中翻滚,她想吐,但她死死地忍住了,她用发抖的手捂住怀里小孩儿的眼睛,自己却控制不住地去看这满地疮痍,她没看见女人,后来才知道,海寇一般都是杀死男人,掳走女人。
跟她一样跑远了又回来的村民也很多,哭天喊地唤着亲人的名字,甚至不停地去翻地上的尸首,绝望地辨认着那些人里头有没有自己的亲朋。
海上的战火还未熄灭,清军损失了两艘战船,海寇那两艘也被自杀式的火攻船留下了,数艘大船焚烧的火光映出了海面上漂浮的多具尸首,有的被冲到岸上,有的随着惊涛骇浪,葬生火海。
程婉蕴默默地跟着德柱登上了高台,她见到了已经被收拢回来的尸首,一具被烧焦了,或许就是驾驶火攻船的其中一位顾家儿郎。
炮台上挤挤挨挨的,里头一排排官兵的值房里躺满了伤员,程婉蕴低着头,不敢去听里头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最里头的屋子里,太子爷和四爷、五爷都在里面站着,冷冷地望着对面三四个摘了顶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官员。
看他们身上的补子,一个是天津巡抚、一个是直隶总督,还有一个便是刚刚匆匆来援救的水师提督,那水师提督身上炮披着战甲,一身也是血迹斑斑,想来与另外两位一身干爽整洁的大官不同,这是难得身先士卒奋勇作战的。
程婉蕴在门口站了会儿,太子爷分神瞧了她一眼,原本眼里的担忧甚重,见她妥当无碍,才垮下肩头,对德柱使了个眼神,让她带程婉蕴下去歇息。
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在这些尸位素餐的地方大员身上。
他胸中的惊怒是无人能理解的。
因为……这是头一回,梦中喻示竟然出了错!他相信自己没有记错,直隶总督的折子里写的就是二月中旬,北塘炮台遇袭,他甚至详细写了海寇船只是一种叫“鸟船”的尖底船,可避触礁搁浅,在海上行走如风,因此才放走了海寇首领。
但如今才二月初十!
在胤礽的计划里,他提前来天津就是为了避免这次海患,他都计划好了,今儿到了北塘先暗地里查访一夜,明儿一早就以要阅兵的借口,调水师舰队前来北塘军演,这样兵力充足、又有坚船利炮,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只能这样做,皇阿玛没给他调兵遣将的虎符,也没有交代他有关海防、兵防的任何差事,
() 他只能借着军演、阅兵的名头行事,名不正言不顺,便是如此了。
谁知道,海寇竟然今日便来了!
胤礽望着顾敏叡和他几个儿子、侄子前赴后继,心里真不知是何滋味!刚刚顾敏叡被他长子背了回来,已经身受重伤,如今奄奄一息地躺在隔壁的值房里,血流如注,德柱虽然把随行的太医叫来给他上了药,但却不知能不能吊住这一口气。
他的三个儿子,两个不顾自身安危操火攻船重创海寇,一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