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亲自扭了额林珠的耳朵回去,却留下胤祥与哈日瑙海在雪中银杏下大眼瞪小眼。
哈日瑙海频频往额林珠离去的方向回望,有些不解地看向涨红了脸的胤祥:“十三爷到底有什么吩咐?”太子爷在木兰被迫捏着鼻子认了这门婚事,当即便表示要留额林珠到十六岁,还要在京城婚嫁,因此哈日瑙海也舔着脸随驾回了京,他幼时住的阿哥所的院子早分给了其他小皇子,于是程婉蕴特意让人去前院弘暄弘晳隔壁捣腾出两间屋子来给他住。
策妄阿拉布坦也乐得长子被大清未来的国君名为女婿实为半子地养着,对儿子毫不留恋,给他留了人和钱,拉上康熙赏赐的回礼就头也不回地回准葛尔部去了。
如今瞧着额林珠都回毓庆宫了,他自然也想回去,谁知却被十三阿哥叫住了,说有话要说。
胤祥哪有什么话,不过是担着他二哥的“差事”,寻个借口将人留下来罢了。胤祥是个实诚耿直的人,哪怕胤礽只是随口一说,也没真逼着他下手,哪怕这事儿听着就离谱得很,他仍旧会……努力做到。
哼哧哼哧半天,在哈日瑙海愈发狐疑的眼神下,胤祥豁出去道:“我要跟你打一架!”
哈日瑙海头顶仿佛缓缓升起一个:?
他虽然没说话——毕竟日后他随着额林珠论亲戚的话,这位也是他的小皇叔了不是,即便没差几岁,但他怎能对长辈不敬重呢?(光想想都美得冒泡),虽然如此,但他的眼神还是透出一股“十三爷您是否有脑疾”的疑问,闹得胤祥也有些恼羞成怒了,衣摆往腰带上一掖,辫子一甩,马步一扎。
“不欺负你,咱就赤手空拳比!”胤祥骑射百步穿杨,和擅长摔跤的大哥直郡王不同,他是个极厉害的远程射手,虽说摔跤也不差,但跟哈日瑙海这个蒙古出身的长处比,的确是相让了。
哈日瑙海见他这架势,本还在犹豫,却已经被突然猛扑过来的胤祥抢占了先机,顶住了肩膀绊住了脚,一个过肩摔就狠狠地掼到了雪地里,冰凉刺骨的雪渣子倒进了脖子里,他不由被冻得一个激灵,他这才发现这位爷竟是来真的。
为什么啊,哈日瑙海从地上弹起来躲过胤祥一拳的时候,心里还是充斥着疑惑,他一个扭身又闪过一拳,他自打回了京城安分守己,自来只跟着额林珠打转,什么时候得罪十三爷了?
若说是十四爷,哈日瑙海也就认了。
偏偏十三是毓庆宫的“自己人”,太子爷像爱护四爷一样爱护着十三爷,哈日瑙海也长大了,知道打了阿哥的后果,生怕娶不上额林珠的他为此连连后退躲避,只守不攻。
不一会儿,他脸上就挂了彩,嘴角挨了一拳破了,眼角被肘击擦了一下青了,摔在地上额头磕了石子破了皮,怎么刻意全往脸上招呼啊?疼倒不是很疼,就是瞧着倍感丢脸,哈日瑙海再是个泥人也挨打挨出了几分火气,于是瞅准机会一个后空翻躲开胤祥的攻势,转身一个扫堂腿将人踹了出去。
胤祥被踢中了腰肋骨,一时疼
得有些站不起来,见哈日瑙海鼻青脸肿站在那儿直喘气,他忍不住笑了,这样总算能交差了吧?
哈日瑙海走上前去将胤祥拉了起来,沉声道:“冒犯了,十三爷。”
胤祥疼得直倒气,摆摆手:“得了,是我先动手,跟你没关系。”
两人浑身都是雪、雪又和着泥,冻得脸红手红,像两个从地里刚挖出来的番薯似的,相互看了一眼又都笑了,坐在树下歇了会儿,相互又有些沉默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哈日瑙海先想起来小时候的事,问道:“那会儿在上书房,你为什么打我?”
胤祥奇异道:“不是你打我吗?”
哈日瑙海想了半天,有点不记得了,含糊地应了一声:“好像是。”顿了顿,又问道,“那你今天又为什么要寻我打架?”
胤祥说不出口,轻咳一声:“你就当我手痒了。”
哈日瑙海撇了撇嘴:“打又不好好打,招招都留着劲,没意思。”
胤祥笑了,等那疼的劲缓过来,拍拍衣裳站起来:“等会宫门要下钥了,我还得去永和宫一趟,就不跟你在这扯闲篇了,回见吧世子爷。”
“等会。”哈日瑙海让一旁围观起哄的蒙古侍卫掏出个牦牛油混天山红花做的活血化瘀伤膏来:“那脚踢重了,放着不管回头估摸要青上十天半个月,这药拿去擦,过两日就好。”
胤祥接了,却指了指他的脸,低声道:“你脸上的伤可别擦药,回了毓庆宫只管就顶着这张脸到我二哥跟前转上两圈,好消他心头那夺女之恨,你日后才有好日子过呢。”
哈日瑙海恍然大悟,立即拉住了要走的胤祥,一脸真切地恳求道:“那劳十三爷再来几下,重一些,顶好将我这眼圈打成肿得睁不开的鱼泡。”
胤祥:“……”从未见过有人提出这样的请求。
哈日瑙海又挨了几拳才心满意足地用蒙语对侍卫道:“背我回去。”
蒙古侍卫与其自小一起长大,也是蒙古勋贵的儿子,故而不大怕哈日瑙海,反倒疑惑地上下打量道:“世子,你这腿脚也伤了?”
哈日瑙海怒道:“让你背你背就是,怎的话这般多?”
“是。”侍卫委委屈屈地蹲了下来,世子爷那么大一块头,这么大老远地背回毓庆宫去他明儿这腰估计就直不起来了。
哈日瑙海柔弱无力地趴在侍卫背上回了毓庆宫,正好是晚膳时分,本想去后罩房找程额娘好生诉诉苦,谁知刚进门就遇上了门神一般立在那儿的何保忠,见了他就大呼小叫起来:“哎呦,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嬉冰摔的?不得了不得了,可得赶紧拿活血化瘀的药来揉开淤血!来个人,去后头跟程主子要几瓶好药,什么?程家三姑奶奶进宫来了,主子领着她一块儿去永寿宫找王嫔娘娘说话还没回来呢?噢,使了人来说要留在那儿用晚膳,还要打牌呢啊?哎呦这可就不凑巧了不是,没事儿,奴才这就去回太子爷,开了库房来取药,世子爷先回房歇息啊,奴才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哈日瑙海:“…
…”他默默从侍卫背上爬了下来,又在心里默默地想,太子爷这心思也太缜密了些!料得也太准了,这是紧防着他回来卖苦肉计呢。
等何保忠取药回来,见那药瓶子上贴着个窦字,哈日瑙海就知道拿得太医院专精跌打损伤的窦太医自个配的药油和药膏子,那真是药到病除的好药,十三爷下手又不大重,回头再拿热水冷水交替这么一敷,得,他这顿打就算白挨了。
哈日瑙海哭笑不得,太子爷这是把十三爷的性子也算计进去了!
“世子爷,奴才学过一些开揉的手法,您别动,您这伤得当心伺候,那些小太监手粗脚粗的,还是奴才来吧,您忍着点疼啊——”何保忠还特意亲手为他抹药,那大胖手搓得热热的,笑眯眯地又狠狠挖了一坨抹在皮子上火辣辣的药油,那揉淤青的时候下手那叫一个重啊,哈日瑙海哪怕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由鬼哭狼嚎起来。
何保忠在毓庆宫的身份非同一般,他会亲自过来,只怕也是太子爷吩咐的,哈日瑙海只好含泪认了。
前院就那么大点地方,胤礽坐在书房里听着隔墙传来的高低起伏的嗷叫声,心想,等阿婉回来估摸着也要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了,前殿后殿的门一锁,明儿再把他寻个由头派出宫去,回头回来这伤指定都瞧不出来了。
就这么办。胤礽吃着阿婉留给她的薯条,心情愉快地翻过一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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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正殿,小太监们正蹬梯子爬上屋檐,将屋顶上雪白的一层积雪扫下来,往常宫里的雪都得先堆在角落里,回头再让苏拉一车一车从后门运出去,今儿毓庆宫的程佳侧福晋带着弘晋阿哥、三格格佛尔果春以及程家三姑奶奶来串门,这雪王嫔娘娘便传话说留着给阿哥、格格们搓雪球玩。
王嫔娘娘的贴身宫女甘露姑姑说地上的雪脏,让取用屋顶上的。
小太监们自然恭谨地应下。
小太监们爬高取雪,又瞧见了隔墙住在偏殿里有些神神叨叨的高答应(并非当年坑害王嫔的高答应),大雪的天,她又孤身坐在亭子里,火盆也不点一个,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院子。
这个高答应是康熙三十九年进宫的,青涩脆嫩如春日新草一般的年纪,才十五岁,因此也很受宠了一段日子,可惜她生下的十九阿哥今年二月过完年时夭折了,才两岁,从此高答应性情就有些古怪了,十九阿哥生前的屋子不许奴才打扫擦拭也不许旁人进去,有时夜里还会坐在里头哭。
原本王嫔娘娘也住偏殿,小太监也不止一次瞧见她直勾勾地盯着健康活泼的十八阿哥瞧,那眼神渗人的很,后来王嫔娘娘也有些害怕,拘着十八阿哥不许出门,另一头就赶紧求了万岁爷,让她搬到正殿去住了。
王嫔娘娘虽未正式册封为嫔,却是万岁爷金口玉言提的受嫔位分例,她入宫这么些年连育三子,是年轻妃嫔里最受宠的那个,因此住了正殿也算理所应当。先前王嫔娘娘不提这事儿,也是念着当年温僖贵妃的恩德,不想惊扰她的英灵。
如今住了倒也好了,正殿宽敞
,即便十五十六两个阿哥都进来住也能住得开了。
王嫔还是专门留了一间屋子,将温僖贵妃一些旧物都好生收了进去,有一回被康熙瞧见了,还沉默了许久,才叹息道:“你倒是重情。”对王嫔的喜爱也更盛了,几乎只要来后宫,必是翻王嫔的牌子。
今儿程婉蕴是听说太子爷他们一溜阿哥都被康熙叫了过去,想来前朝有大事发生,估摸着不来后宫了,正好婉荷又递牌子进宫来见她,她便起了念头去找王嫔。
这几年,程婉蕴管了家,能在后宫走动以后,她一直刻意和永寿宫维持着私交,一是王嫔这个人恬然平和,生得又好看,性子对她的脾气、看着还养眼,二是她一直记得太子爷将来会给废黜的导火线……程婉蕴低头看下这个正往她膝盖上爬的小包子。
十八阿哥胤衸是康熙四十年生的,如今正好三岁半,生得活脱脱是个胖版圆版幼态版的王嫔,特别特别漂亮,生得日头都晒不黑的白皙皮肤,眉目与王嫔一模一样,都是眼尾略翘的桃花眼,偏偏这种眼型生在她脸上又不叫人觉着轻浮,只觉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