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天前。
“你出去散散心也好。”
艾兰因居然那么爽快地同意她吃下陶朱双蛇承包的假期,安戈涅反而有点惊疑不定,摸不准他是不是话里有话。
艾兰因笑笑地看她一眼,话语真假难辨:“你是大人了,你要去度假我有什么理由管你?”
这么说着,他调转视线看向前方。
灯光迷离的舞台之上,大片分毫毕现的云雾和宫阁有如真物。虚拟形象的歌者与舞者在废墟与新生的丛林间扭动身体,任身上装束与周遭布景不断变幻,一心一意地唱着王政还未倾覆时便经久不衰的长篇歌谣。
眼下正是这首曲子的高潮处,收音和音响设备都极佳,连歌者动情时轻微的呼吸颤动声都清晰无比,就好像这位人气极高的名伶便站在数步之外,独独为他们两人表演。
然而实际上,安戈涅和艾兰因坐在侯爵宅邸的私人影音室里,剧院前排般的优秀视野只是这种沉浸式直播演出的效果。
他们两人的对话和互动自然无第三人看得见。
甚至无人知晓他们是一起观看演出的。
这样以假乱真的虚拟演出远比不上私宅真人演出高雅,但艾兰因对这种传统娱乐项目不热衷也不排斥。他会拉着安戈涅在这听音乐秀纯粹是因为这也是场政治演出——
免费对全王国光网用户开放的音乐秀有慈善性质,为的是给人工生态环境圈在战事中受损的地区募捐。
这是新政府重建正式开始的信号,侯爵阁下和公主安戈涅两人在线观看,演出后各自掏出数额慷慨到所有人都能注意到的善款自然也是既定流程的一部分。
“我这两天不在,不会有不方便的?”
“你不在我反而会安心一些。”
听起来,艾兰因是终于要打破铁壁般的沉默,对近来反抗军还有自家后院不安生的旧贵族们的压力做出点反应了。
轻微的忧虑一闪而逝,安戈涅立刻摇摇头。她为谁担忧都不该为艾兰因担忧。
“陶朱双蛇总要派人作陪,是谁?户濑砂,还是她的亲信?”
她在心里吐了吐舌头,要让她和那位眼神让人发毛的博士一起度假,那与其说是度假,不如说是工作。
“是提温。”
艾兰因惊讶地眯了眯眼:“就他一个?”
“大概避不开和陶朱双蛇在共和国的负责人应酬。但不会太多。”
“倒是很殷勤。”他轻笑一声。
“我差点在联盟使馆里被绑架,他们当然要殷勤一点。”她就当听不出他话里的那点古怪。
“也说不定有人想成就一段吊桥效应的佳话。”艾兰因玉石般的手指随着节拍在扶手上无声地敲着。
安戈涅被神秘势力绑架的事严防死守捂住了,但那时在使馆的工作人员的眼睛可没被停电的黑暗完全蒙住。
在外面走廊上瘫倒不敢动的人不止一个,他们可都听见了,提温是
主动被一起绑走的。
共患难总是勾起浪漫想象的绝佳素材。即便不拿出来在光网上说,
难免会有一些悄悄分享的传言,
比如陶朱双蛇的这位看起来懒散的公子哥竟然舍命相救,把公主殿下平安带了回来,说不定就能摘下王室仅存的这枝玫瑰。
自然还会有人激烈争论提温先生和指挥官阁下两边,哪边和公主共患难的情谊更重。
这样的那样的一些版本,最后不可避免地会传到艾兰因耳朵里。而后也会从布礼那里传到安戈涅这里。
“我没什么别的用处,让人当谈资消遣一下也没什么。”安戈涅从最安全豁达的角度敷衍了过去。
艾兰因目不斜视:“陶朱双蛇在安保这方面向来专业,但你还是从你新的安保团队里挑几个带上。”
“我知道,带太多人只会让他们感到不快。今天送我来这里的那四个就表现不错。”
这么说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思考,如果艾兰因要让她带上一个他那里的秘密探员,她应该怎么拒绝。
今天她带着的四个护卫艾兰因是检阅过的,没想到他闻言淡淡来了一句:“你不是还有个能悄无声息地在我这宅邸来去的朋友?可以让他暗中跟着。”
安戈涅呆了呆,甚至没注意到虚拟舞台之上,重磅压轴的节目开始了。
她知道艾兰因注意到那天哥利亚闯入过宅邸,但完全想不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戳破那件事。
她索性一脸坦荡地为与哥利亚的交易定性:“嗯……我确实雇佣了一个秘密护卫,但带着他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艾兰因仿佛真的很好奇她为何这么想,还扬了一下眉毛:“怎么不合适?”
安戈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干巴巴地道:“他是个alpha……”
“他能控制住自己,就不会有问题,我说错了么?”
“他可能不想在你跟前露面。”安戈涅试图推脱。
按照艾兰因一贯的作风,肯定要和哥利亚见面谈一谈,然后委婉或者直白地敲打一番。她很怕哥利亚冲动起来,会在艾兰因说完之前就一刀捅了他。
“我不必见他。”艾兰因说着轻轻呼了一口气,撑住了额角,他那张客观上而言容色未减的面孔在细微之处透出些微疲惫。
这几日来自首都星权贵和反抗军双方的压力之下,银发侯爵那坚固如岩石的从容风度也终于裂出缝隙。
“安戈涅,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有遵守那个约定。”
这趟假期大概四五天,来不及遮掩信息素的变化。
共和国于她完全陌生,也不知道那群黑衣人是否还会有新的行动,多带个人也好。
“我会让他跟着的。”
“嗯。”
她余光一瞟,艾兰因居然在颤音如弹簧反复震荡的高音唱腔伴奏下,半阖上了眼睑。他已经把撑额角的手收回去,坐得很直,不注意看还发现不了。
即便是现在的关系,能见到艾兰因睡
颜的机会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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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用说睡觉时间外打瞌睡的艾兰因了。
他是真的累得没心力和她在哥利亚的事上计较更多了,可为什么还要拉了她在这看演出呢。安戈涅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反正没人看得见,你不如去睡一会儿。”
艾兰因抬了抬眼皮:“你搬出去之后总觉得很久没见你。”
这以他的标准而言,是相当露骨的情话了。
安戈涅没接口。他就弯起了眼角:“那我借你靠片刻。”
艾兰因枕到她腿上时,安戈涅差点没反应过来。音乐秀演出投影的异彩在他的眉眼间流动,像转瞬即逝的油彩,也成了银发灰眸、惯常一身白的侯爵阁下身上难得的艳色。
他抬眸看着她,或许因为那一分淡然的倦意,更可能因为他从下仰视着她,他看上去简直像在等待她发作,把他一下子甩到地上,又或者出口抱怨。
不论她怎么反应,今天的他是不会生气,也不会甩脸色给她看的。
和另一种情况下的仰视不一样,这样的艾兰因并没有捏着让她失控的遥控器。这样缺乏威胁性的艾兰因无疑是新鲜的,甚至有一些别样的吸引力。
安戈涅在煽情的背景音乐伴奏下和他对视了片刻,从他束发的丝带里抽出一半来,拿侯爵阁下的银色长发编辫子玩。
他笑了笑,没阻止,但也没闭上眼睛任由她胡搞,视线在她的脸和手指之间来回,像是打算旁观到完成,看看她最后能给他捣鼓出个什么样的新发型。
并不存在的观众掌声雷动,音乐秀进入致谢环节。
“谢谢。”安戈涅的语声几乎被虚拟剧场里的杂音盖过去。
艾兰因讶然。
“说不定明天我就突然收到消息,后天我就得立刻和一个陌生人订婚。那时候我是真心这么觉得。”她说完才有些惊讶,她居然将那番对话记得那么清楚。
当然包括之后艾兰因的回应,还有她没有得到答案的追问:
——不会的。
——是不会是明天,还是永远不会?
艾兰因怔了怔,立刻明白她终于还是得知了他与西格对决的矛盾点,他的微笑反而变得有些复杂。
他明明可以用这件事向她邀功,索求更多关系上的让步,但他选择隐瞒。是唯独不愿意让她知道他终究还是很在乎一些事的,还是怕她知道了联姻的提案,会欣然选择西格?
安戈涅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艾兰因向她伸出手,现在这个姿态他得把她的头压下来才能亲吻到。但他最后只是用指节刮过她的脸颊。
这天安戈涅最后还是在侯爵府邸留宿了。字面意义地被艾兰因抱着睡了一晚。大部分时候,他确实是个清心寡欲的人。
艾兰因显然睡眠质量不错,次日早晨就恢复矜持委婉的说话风格,也有心力向安戈涅打探:“你对陶朱双蛇那位代表人怎么看?”
安戈涅想了想:“我很难看透他
() 在想什么。”
※
而眼下,这位很难看透的提温先生倒是挺容易理解的:他显然感到不太愉快。
当初受西格委托,和幽灵鲨号交涉的就是提温。
换作再大度宽厚的人,自己的飞船上突然冒出一个悬赏数额可观的通缉犯,估计也不太能做好表情管理。
哥利亚直接冲到面前龇牙咧嘴,提温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片刻,一个利落的侧步,从红发太空盗的身边走了过去,好似这个浑身散发着挑衅意味的健壮同性,只是一块恰好堵在他行进路线上的大石头。
他朝安戈涅走过去,又是一脸煦风般清爽又温和的微笑,眼睛都不眨地开始当场表演念公文:“作为自由联盟议事会的一员,陶朱双蛇工业集团有义务遵循本星系各类法规条文,包括对出现在所属舰船及其他可移动产业上的通缉对象对象进行生物认证采集、通报行踪;拥有协助执法权的舰船有权限制通缉对象人身自由,留待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无视身后噼里啪啦蹦出来的连串太空盗脏话,金发青年只是冲着安戈涅笑:“殿下?”
她的后颈久违地因为提温的笑容有些发毛。
“这确实是……我的安保人员。因为需求比较特殊,所以雇佣的对象也比较特殊,”她轻咳,“所以还请联盟和陶朱双蛇的各位通融一下。”
说着,安戈涅冷然瞪了哥利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