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联盟之行第三日,安戈涅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联盟政治构架松散,每个浮空星城背后都有支撑其日常运作的财阀,而要让这些互相较劲的庞大集团心甘情愿地分出高低尊卑,当然极为困难。
为了避免内部争端,联盟的政治中心须弥星城就真的只是个行政运作机关,同时也是向外界展示联盟最好那面的窗口——这里每个地块每栋楼、乃至每个盥洗室里,都汇集了联盟先进科技研发的结晶。
须弥星城的居民大多是政府工作人员和各个星城外派的代表,少则数月、多则几年便会升迁又或外派离开,极少数人才会久居。也正因如此,这并非一座适合“生活”的城市。
举个例子,没有政府机关的身份芯片或是内部人士带着,外来者若是一时兴起,在这里要随便吃上一顿饭也不容易——除了少部分区域,根本找不到开在外面的店铺,要用餐就要进五花八门的内部餐厅。
哪怕是须弥星城的市民,在什么地方工作、是什么岗位级别、认识什么人这样的因素也决定了一个人能在哪些地方消费。
至于营养液贩售机?太过寒碜,须弥星城的市民们根本不会吃那种东西。
某种程度上,须弥星城给安戈涅的感觉比王国首都星还要压抑。
因此到了第三日,终于结束最重要的外交磋商,午后要离开这里前往其他浮空星城参观时,她暗中松了口气。
联盟方面在须弥星城中心的浮空花园准备了午餐会,届时会有共和国方面的新客人列席。而且,那位客人有一些特殊。
看到名单上新增加的来客名字时,安戈涅愣了一会儿才哂然笑了。
艾兰因立刻从阅读中的文本上抬眸:“怎么?”
须弥星城这栋高级会馆的一整层都给了安戈涅使用,艾兰因这次低调同行,却每天乘坐私人电梯跑到她这里待着。
“明天的午餐会,是你安排的新共和国客人?”
对方不明所以地挑起眉梢。
安戈涅就报出对方的名字:
“第九共和国国会议员息燧。”
侍官报上客人的姓名身份,身着米灰色正装的女性omega穿过从透明吊顶垂落的两排绚丽花藤,来到安戈涅面前向她行礼。
和安戈涅上次看到的新闻影像中不同,息燧换了亮眼的橙红发色,显得更为利落,站在人群里也极容易辨认。她的礼节显然经过培训,总体挑不出错,除了直起身时,她并未遵循规矩谦卑地压低视线,反而大胆地看向王国的新君。
两日下来,安戈涅发现共和国人和她会晤时,大都会在这种小细节上疏忽,有意或是无意,但都流露出对君主制这一古老遗物的不以为然。在他们心里,当然是共和制更先进更文明,对她的恭敬也是外交性质的表演,新奇却也可笑。
息燧观察她,安戈涅也正在打量息燧。两边的视线顿时撞上。
对方明显吃了一惊,很快调整表
情压低视线:“见到您是我的荣幸,陛下。”
安戈涅只微笑着说:“息燧女士,我看过你的演说视频。”
息燧怔了怔才回应说:“让您见笑了,那个时候我还很不成熟。”
这一刻,她看上去有些怀念几个月前努力拉票的自己。比起竞选时期的松弛自信,她的眼神更锐利了,整个人却也更加紧绷。
安戈涅不觉得是自己的“君主威仪”镇住了她。共和国首位omega议员不好当。
还有下一位宾客要介绍,两人的对话就先到了这里。
因为是相对没那么正式的午餐会,便没有设置固定的席位,所有人都拿着杯子在花园各处来回走动,想要吃什么就伸手招侍餐机器人过来,从托盘上拿一口就可以塞下的精巧餐品。
安戈涅应酬了一圈,决定到盥洗室歇口气。
说是盥洗室,实则是休息室,不仅有整理仪容的空间,还有沙发躺椅俱全的放松区。安戈涅走进Omega专用的那一间,在门口顿了片刻才走进去。
息燧正有些疲倦地靠坐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梳理头发,眉间褶皱很深,好像怎么折腾都不满意。听到开门的响动,她讶然投来一瞥,随即站直,过了几秒才想起要解释:“陛下。请您原谅我失仪,我以为没人会进来的……”
安戈涅摆摆手:“我能理解,大多数时候,正式场合的omega盥洗室基本就是我专用的,我甚至在里面打过瞌睡。”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
“其实我——”
“不瞒您说……”
双方同时开口,安戈涅示意对方先说。
“希望您不会被我的话冒犯,很多人因为红颜料事件才留意到您,但我更早就知道您了。”
安戈涅无需作伪就露出惊讶之色。
息燧就笑,她的笑容极有亲和力,弯弯的眉眼像被煦风抚摸过的柔枝。
“因为从王国跑到共和国的王室成员不算少,于是就有媒体汇总了圣心联合王室的成员去向,那时我读到了您的通缉令。孤身一人能逃出被攻陷的王都,而且还那么年轻,不到二十岁的我估计做不到那样的事。”
安戈涅下意识想否认,要解释她借助了多少人的力量才得以脱离首都星,最后又还是不得不回去。但话到嘴边,她将这些都咽了下去,只保留了一句:“那真是太巧了,我是在逃亡途中看到你的演说视频的。”
她回忆着在化乐星城的那个夜晚,声音转低:“也是看到的那段影像,让我下定决心接受自己的身份,主动拥抱回首都星的安排。”
息燧讶异地沉默,神色顿时有些复杂。
安戈涅了然,恐怕对方是坚定的反君主制人士,并不赞同她现在所取的道路。她单手撑着额角,做出放松闲聊的姿势:“我很好奇你、还有你认识的其他omega对我的看法。放心开口,我不会被冒犯的。”
或许因为认为她们之后不会有太多交集,息燧真的没
多加美化修饰:“有希望您登基会带来观念改变的,但我的同性朋友们……可能这么概括有些简单粗暴,但观点最尖锐的那些,他们更多认为您在帮助固化alpha主宰三性别的传统格局,毕竟君主制就是这个秩序里最粗的一根柱子。”
观察着安戈涅,见她并未动怒,息燧才继续说:“而且您和那位指挥官阁下的关系有……很多传言。如果他和你结合,挑选后代中的alpha成为下一任君主,世袭君主制度就完全复活了。”
话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已经尽是探究之色。
“西格不是那样的人。”安戈涅的回答只有这么一句。
息燧眸光闪了闪,对此未做评价。
安戈涅摸了摸自己的手指,那是某个戒指曾经卡住险些取不下来的位置,唇角浮现一丝难以形容的微笑,像自嘲,也像感叹:“我也确实想过,既然我要戴上那顶冠冕,又是个omega,是不是就到死都不能拥有正式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