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小时。”安戈涅轻声念。
她与他对视,带坦荡的质询,无声地问他对这六百分钟有什么计划。
提温无言地望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捏她的掌心,指尖勾勾画画的像在写句子,但真的用心去辨认,安戈涅就发觉他反复写的是她的名字,通行语的、王国变体的,还有不同古代语种各自字符的转写。
她是他对此后十个小时的所有规划吗?
安戈涅没有问,却伸出手,以他书写名字同等的耐心和细致抚摸他的脸,就好像她的视觉突然失灵了,而指腹上恰好长出眼瞳。只有借助摹写般的触碰,她才能真切地看清他。
提温开始还很温顺地任由她摸,但很快忍不住小动作:他一会儿啄她的掌纹,一会儿用鼻尖、用额头蹭她的手背手心。偏偏这么做的时候他总瞧着她,专注时容易显得冷峻的浓绿眼眸像进入了汛期,温存又炽烈的情意泛滥到她身上,在这样的注视下保持干燥几乎是不可能的挑战。
他之前从来没有以那么直白的眼神看过她。哪怕是无限接近于剖白心迹的时刻,他也总含而不露留一分余地,只足以让她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但有了迫近的时间期限,一切都不同了。
他只怕表现得不够明显。
刚才意外被饥饿打断的吻重新开始。
提温没有进门时那么急切,却还是和她贴得严密,像是恨不得把她整个人包裹进去。安戈涅隐约感觉得到,比起亲吻本身,他更喜欢的是和她肌肤相贴的亲近。
他习惯把旁观者的姿态摆得很高,但或许他其实很喜欢也很适合撒娇。
门边的墙上挂了个老式石英钟,方方正正一个长条,数字字体也严肃古板,规矩得不像该和提温待在一间屋子里的东西。它同时显示本地时间和以首都星为标杆的星系标准时间,指针的位置从床上一抬头就能看到。
安戈涅忍不住一直分心,越过提温的肩膀往那里瞧,默算那粗略估计的十个小时还剩下百分之多少。
他发现了,索性把她压到看不到表盘的角度,埋汰似地咬她的耳朵:“急什么。”
为了证明时间还很充裕,他很努力地慢慢来,将事态控制在拥抱和触碰的阶段,不让任何一秒草率地遗失在冲动里。
翻腾的信息素是围着她起伏的云海,没有开暖气的集装箱公寓里的气温在上升,安戈涅不想着倒计时的进度条了,浮在熏熏然的晕眩里。
与此时此刻无关的事,她全都放弃去想。
“你一直有那么好闻吗?”安戈涅喃喃,埋在他的颈窝里依恋地深吸了一口气。
提温下巴压着她的发顶不让她动,声音硬邦邦的:“你别那么嗅我。”
“嗯?”
他的心脏、还有小臂肌肉都在狂跳:“你一嗅我,你的信息素也像在缠我,我没信心下一次还能控制住……”
安戈涅往侧边歪头,抬眸睨他一眼。
似笑非笑的,波光流转的眼睛体谅他的辛苦,也温和地嘲弄他不必要的担心。她并没有那么脆弱,不会轻易地遭到毁坏,她像在这么说。
她也确实有底气做这般宣告。
西格,艾兰因,哥利亚,不论哪个在为人处世上都展露过足够的侵略性。
提温眯了眯眼睛。
安戈涅很快后悔刚才那么表态了。
他们之前相处的时候几乎总是在交谈:互换情报,试探彼此的态度,拟定行动方针,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有没什么营养的闲聊。
提温当得起舌灿莲花这个形容,不占理的时候也可以靠着诡辩噎得人说不出话来。不过他这副唇齿即便不那么用,也还是可以让她说不出话。
安戈涅偏要找些话题:“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讨厌。”
“为什么?”他抬起头来,柔软的金发擦着她的指掌,鼻尖润泽的光随着脑袋动作闪烁了一下。
她趁机流畅地列举了他的一大堆毛病:“居高临下又恶劣,缺乏同理心,爱戏弄人,还喜欢把没必要戳穿的事戳穿,好像非要把别人惹得恼羞成怒,这样就显得你最清醒最淡定。”
提温闻言愣了一下,不仅没生气,反而笑出声,拇指压在她膝盖内侧按了按:“这些缺点我好像没怎么改,难为你容忍着和这样不堪的我相处到现在。”
安戈涅扁嘴横他一眼,他那么配合地自贬,她反而不好再说什么。
提温笑笑地追问:“还有吗?我的罪状。”
“喜欢用问题回答问题,或者搬出别的转移注意力。”
“比如现在这样?”
就是现在这样,又是反问,又是搞事情让她分心。
但提温也没能维持太久超脱清醒的姿态,不过安戈涅又很快觉得,他能维持那么一段时间已经是不可思议。
他不许她看时间,仿佛可以做到只在乎当下,可心里藏了庞大一团燃烧的离愁,即便半个词都没泄露,还是会从肢体语言里、在接近绝望的狠劲里走漏。
※
“慢点喝。”提温把瓶装水凑到她唇边,安戈涅一口气灌下半瓶才缓过劲。
她剩下的这半瓶水,他坐在床沿一边玩她的头发一边喝完了,态度自然。明明之前他们甚至不曾共用过一个杯子,他却表现得好像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并且之后还会作为常态发生。
安戈涅重新回到仰卧的位置,盯着苍白的天花板,眼睫颤了颤。
提温没漏过她的神情变化,什么都没说,躺到她身侧。
单人床横幅有限,即便紧挨着平躺着,只要稍动一动肢体,靠外面的那个就有掉下去的危险。搬个椅子到床边上、乃至坐起来都能解决空间不足的问题,但谁都没提。
演奏古老弦乐器的那个邻居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了,盥洗室的出水口关不紧,一滴又一滴的水声敲得人心悸。
“你睡着了吗?”提温问。
他知道她
没有,这是在为谈话起头。她翻了个身面朝他,往墙侧挪了挪:“我对实验中心发生的一切还有很多疑问。()”
他点点头认可她的说法:“我之前请哥利亚帮我偷出了一套改变外貌的特殊装备,依靠它可以骗过虹膜识别。我假扮成卡廖潜入实验中心地下,先到五层拿走了一些必要的门禁卡,再到七层,通过物理接口传输了攻击程序,让整栋楼的安保系统陷入瘫痪,顺便毁掉了那里的几个实验室和数据机房。⒗()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安戈涅回想了一下当时的细节:“顶楼有什么,你还专门到那里跑了一趟?”
提温赞许地和她碰了碰鼻尖:“顶层的安保措施用伪装也很难完全混过去,但是趁乱指使几个助理动用权限立刻打开一些地方总是更容易。我拿走了卡廖保存在那里的一把秘钥。”
“那么他义眼里的是……?”
“第二把。第一把原本在另一个人手里,但是不幸的严重过敏事件发生之后,就暂时交给卡廖保管。”
毫无疑问,严重过敏事件也是人为。
“所以……只要不被户濑砂追上,你已经几乎自由了。”
“没错,”提温话语中浮现嘲意,“前提是不被追上。”
安戈涅转而回到一切的根源:“为什么他们要在你的身体里装爆|炸|物?”
对方眨眨眼,语调和手指都颇为俏皮:“我以为你已经有自己的猜想。”
她拍掉他的手,禁止他这么打岔:“我想从你这里得到确切的答案。”
提温没立刻作答。
安戈涅了然:“你觉得我不应该知道?因为知情会带来危险。”
“是。”他爽快地承认了。
“但我想知道,”她看着他的眼睛,“我想知道你的事。”
提温低头遮掩了一下表情,再抬眸时姿态轻松:“那么来玩问答游戏吧,每人轮流提问,不愿意回答或是不能回答问题就要接受惩罚。”
安戈涅对他的鬼主意保有警惕性:“什么惩罚?”
他思考了几秒后笑了:“必须同意对方一个要求,任何要求。”
“好。”
她答应得那么爽快,他反而多盯了她一眼。
“我先开始。户濑砂真的是你的母亲?”
提温唇角翘起,像在调侃她懒得迂回,一上来就抓重点:“你应该已经猜到不少。我和她没有基因遗传意义上的亲子关系,但她确实创造了我。这个意义上的母亲我有三个。”
他称呼卡廖为“第二个母亲”。安戈涅接着问:“他们想要破解永生的秘密?”
提温伸手戳她的脸:“轮到我提问了。”
安戈涅没有躲:“那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