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东西,就像天然水中未经过滤的杂质,哪怕沉底与杯子融为一体,只要晃一晃,就会再次变得显眼。
而能够让他们之间这杯水震荡的,往往是一句无心的话语。
这使得他们之间的沉默比之前更频繁。
安戈涅闭上眼睛,佯作对再度降临的寂静浑然不觉,伸长手臂伸了个懒腰:“云变多了,有点冷,我差不多准备进屋了,你呢?”
西格迟疑片刻后才说:“我再坐一会儿。”
“好。”她起身在原地蹦了两下,长上衣下摆的褶皱随动作散开,自动恢复平整。他把这有点孩子气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表情瞬间柔软得仿佛一戳即破。
安戈涅只是无意往他一瞥,却险些愣住。
她蓦地靠近他,俯身下去,嘴唇和他的碰了碰。她什么都没有想,动作也称不上温柔,甚至带了一点怨气——
既然主动和她维持物理距离,为什么还要用这种表情看她?
安戈涅闭着眼睛,所以没看到西格唇瓣相贴那刻的表情。但她感觉到他身体过电般猛地剧烈颤
抖。()
旋即,手腕一紧,是西格抓住她。她躲避不及,就那么坐到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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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名字的后半部分被名字主人吞吃进去。
安戈涅像陷进信息素的大团云朵,无处着力。存在感鲜明的雪松琥珀气息从面前,从贴在腰后的手掌,自唇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积蓄已久终于倾泻的洪流,强势地裹挟她,让她留在原地。
无论是唇舌还是信息素,西格的势头都凶狠,却又害怕伤害她吓到她,时不时地忽然转而变得缱绻温存;然而过不了多久,那因为她一个吻闯出牢笼的凶恶情绪便再度占了上风。
安戈涅任由思绪放空,沉进每一刻的知觉之中。
露台上多云的天空和冷风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暖黄色的墙壁,乳白的房顶。
这座庄园的装饰风格极为复古,原本的主人想复刻的是蓝星乡村小屋有些粗糙却十分温馨的氛围,但又不可能真的容忍粗劣的内装。
于是所有古拙的细节都是精心计算的结果。
方方正正的窗格像一个个相框,恰到好处地捕捉外面果园和花园最美的角落,可惜两个人踉跄拉扯着经过,对一幅幅随风颤动的风景绘画视而不见。
但仅仅讲求户外的美景还不够,原主人显然很向往蓝星分明的自然四季。手工绘制的花草让季节最美的时刻永远驻留在这里,会客厅的主题是春日,花与叶摇曳相碰,落下晶莹的晨露,藤蔓紧紧互相缠绕。走廊两侧是夏季盛开野花的草坡,第一间卧室则是宛若打翻调色盘的秋日林木。
安戈涅没见过那么多颜色的树木,首都星的树因为培养的品种原因,也因为气候生态系统,差不多永远是绿色的,叶子最多会在枯落时变黄。她有点发怔地偏头,盯着墙上树木燃烧般的红色叶片。她现在的脸大概也是那种颜色。
西格向来优先照顾她的感受,如果平日里是10,那么今天就是50,100甚至更多。要维持清晰流畅的思路也顿时成了一桩挑战。
他的脸也很红。
或许是四壁的火红叶片渲染了视野的色调,不止是他的脸,连带着耳根,还有眼下都染上了异常妖艳的血色。
西格情绪很激动,安戈涅想。
他好像并不抵触和她有肢体接触。刚才对那个吻的反应,更像是他太过克制对她的欲望,结果因为简单的刺激一触即燃。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对得出的结论又不太确定了。再照顾她,他之前也没有这样完全不顾及自身的时候。她头昏脑涨又重新清醒,他却依然没有纾解自己的那份渴求。
“西格?”她疑惑地问。
他没答话,额角因为薄汗有细微的闪光,皮肤下有什么隐隐地在跳。撑在她颊侧的手指紧握成拳,骨节处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他在竭力忍耐。
“你……?”安戈涅不知道该怎么组织问句,索性只吐出一个词语。
西格深吸一口气,声音喑哑:“你喜欢吗?”
() 她愕然眨了眨眼:“什么?”
无法解释的紧张感一瞬间袭来。他在问她是否喜欢什么?他?
黑发alpha眸色浓郁得像有深蓝色的液滴会从虹膜中滴落。他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现在这样,还有刚才的。”
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情境,似乎不该有第二个答案。
安戈涅老实地点了点头。
然而西格并无半点喜色,他又笑了笑,刚才她来不及捕捉的复杂情绪再度展露真容。那是自嘲的、面对既定结果无可奈何的惨淡笑容。
变换着句式和措辞的问题在安戈涅的喉咙里翻滚,呼吸稍加用力,就会不小心从舌面齿间滚落。
你知不知道?
你到底知道到哪个地步?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
为什么我会觉得,我的享受反而让你痛苦?
那么,你……喜欢吗?
他就这么看了她许久,才伸出手抚摸她的脸,爱惜地,仔细地,过于仔细地,却又带着初次上手般的陌生,如同她是他第一次见到的、某个不小心就会戳破的泡影。与刚才的触碰不同,欲望的意味在浓重情绪的映衬下变得微不足道。
“你在看什么?”她终于哑声问。唇瓣开阖,恰好抿住了他拂过的拇指指尖。
西格停住,他的瞳孔悄然扩张。他盯着她的样子,好像很想要趁势探进去,撬开她的牙关,用指腹去确认她的舌头之前撒了哪些谎。
“安戈涅。”他忽然说。
她一愣,以为在唤她名字。
“我在看安戈涅。”原来刚才是对她问句的应答。
她的心跳乱了半拍。让人心动的对应,但他那透着异常的神色让这话根本无法理解为简单的情话。
这在西格身上是罕见的。他是相对直白好懂的那个,坦诚直率,不玩文字游戏,不和她故意抬杠,欢喜是欢喜,不安是不安,一眼望到底般地向她敞开。
可不是现在。
安戈涅忽然意识到,或许不是西格的情绪好懂。而是直到自最近为止,他仅仅是因为在她面前才变得很好看懂。
与此同时,他牵住她的手,引着她将掌心贴到他的脸上,邀请她同样抚摸他的脸。
“你也好好看我。”泛红已久的眼眶像是终于要迎来坠落的泪珠了,明明众人眼里的西格是个与眼泪很难联系起来的人,可她好像经常看到他弱势的那一面。
就像现在,她看得很清楚,他显而易见地挣扎并且痛苦。但她分辨不出真正的缘由。
他终究没有落泪,只是喃喃地说:“我总觉得,你又看不见我了。”
安戈涅的表情一瞬间也有些恍惚。在隔绝漫天遍地白雪的以太基地里,他说的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听上去很愚蠢,但我竟然觉得,这是你第一次真的看见我。
在这句话之前,在他们摸索着彼此契合之前,她承认了自己对他感情落点的在意,她不想纯粹地利用他对她的好,不希望他因为她和记忆里的利丽不一样而失望。
那个时候,唯独西格对她的优待,她不会心安理得地作为资源利用。
安戈涅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你看着‘安戈涅’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在西格回答之前,她紧接着又发一问,“明天有空吗?”
西格愣住了。今明后三天是难得的公休日,他们才能抽空躲到这个离中央区有相当距离的庄园里相处。
“明天收拾一下,我们……就你和我,去戴拉星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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