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小队队长所在的白噪音室在建筑物深处,安戈涅沿着斗折的走廊步行好几分钟才终于远远看到亮起标记的白色门扉。
与刚才经过的区域不同,这扇门的两侧空空落落,没有临近的门洞,足见后方空间占地面积很大。
对需要接受护理的哨兵而言,这并不是好事。
占地面积越大,意味着房间外围持续运作的特殊器械越多,每一台机器的用途各有分工,在一起达成的效果只有一个:尽可能抹消听觉、震动、气味这些可能的感官刺激。
只有自身精神屏障摇摇欲坠的哨兵才需要这样严密的物理防护。
安戈涅刚刚来到门前,身后走廊远处便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奔她的方向而来。为了避免造成震动和噪音,很少有人会在白噪音室区域奔跑,她诧然回头。
下一秒,随步伐微微扬起的银白色长发闯入视野。
她顿时皱眉:醒了就来找她算账?这人怎么小气还纠缠不休,明明是他态度恶劣在先。
“我——”
艾兰因才吐出一个音节,安戈涅就打断道:“你们队长的情况不容乐观,我必须现在就给他做护理,如果对我的工作态度有意见,艾兰因副队长,你可以走内部投诉的流程。”
她神色冷淡,措辞毫不客气,甚至带了点不耐的攻击性。艾兰因僵住,就像正面吃了一记冷拳,原本打算说的话也卡在喉咙里。
过了半晌,他才挤出一个迷人却有些用力的微笑,语调变得极为柔和舒缓:“我为刚才的态度道歉,我没有意识到你……”
对方陡然放低了姿态,安戈涅困惑地眨眨眼,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为好。
难道哥利亚真的替她打了艾兰因一顿?可是银发哨兵还是那张多看几秒就有些心惊动魄的魅力脸庞,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算了,不重要。任务还剩一半,这才是她该关心的。
“我没放在心上。”她摆摆手,打算就这么结束这对话,转过身重新面对白噪音室。她抬臂,门边的器械立刻扫描她的身份识别手环。安保等级提升,验证手续需要的时间也比之前两扇门更久。
就在这时,安戈涅背后传来一声幸灾乐祸的嗤笑,声音有些耳熟,她回头瞥了眼,发现哥利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过来了。他正冲着艾兰因挤眉弄眼。
刚疏导好的病患结伴到处乱跑,她顿时有些头痛:“接受过疏导的哨兵理论上要在白噪音室内留观二十分钟,请你们都回去。”
“我就跟着过来看看,就看看,什么都不会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哥利亚举起双手,一脸无辜。
“你说队长的情况不容乐观,作为小队成员,我们也很关心他的情况。而且,以他的情况考虑,你可能会需要了解他情况的帮手。”艾兰因一本正经,不知情的人恐怕真的会被骗过去,以为阿尔法小队内部团结友爱,而他则是亲切体贴的副队长。
“有其他人在场可能
会成为新的刺激源,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通过白噪音室内部的监控把握情况,必要时候可以联络我。这种形式的队内协助很常见。”安戈涅熟练的操作新塔内部系统,将面前白噪音室的一部分权限共享给了两人。
语毕,她就打开白噪音室,不给两名哨兵继续争辩的余地。
门立刻在她身后关上了,两个哨兵被关在外面,神色各异。
安戈涅几乎立刻将那两个家伙抛在了脑后。她进入的这间白噪音室更像病房,深处摆了一张两侧带扶手式挡板的床铺,一个青年躺在上面。
样式独特的深灰色头盔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和整个后脑,看不清容貌,头盔的磨砂外壳上闪烁着红色工作灯,一下一下,像警示信号。
安戈涅径直走到床侧,床上的哨兵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深陷安稳的睡眠。
但只要看一眼床头电子屏幕上的各项监控数据就能察觉异常:青年的脑波活动异常低,会有这种体征的人不是脑损伤,就是摄入了大剂量的精神抑制药物。
阿尔法小队的队长显然是后者。
安戈涅正色又看了一遍他的病历,清了清嗓子:“你好,西格队长,我叫安戈涅,受命来为你做紧急护理。现在我会降低精神阻断剂和向导素的浓度,你会逐渐恢复清醒。这是第一步,只有排除了药物干扰,我才能检查你的精神屏障,确定最适合你的疏导方式。”
大部分情况下,安戈涅都会向治疗对象仔细解释自己做的每一步,以这种方式建立信任,让接受她护理的哨兵安心。即便这位护理对象听不到这番话,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西格的指尖好像在她说话时动了动。只是等她定睛细看,又似乎是错觉。
安戈涅在头盔外侧点了点,输入指令。为了避免造成损伤,抑制药物的浓度缓慢降低,过了近十分钟,监测的脑波活动终于开始稳步回升,接近正常水平。
西格的精神活动指标越过正常线的那一瞬间,从床底猛地窜出一道黑影。
安戈涅继续盯着监测数据,过了两秒才回头看。
果然是西格的精神向导,一头黑色狼犬。它绕着白噪音室快步巡回了一圈,耳朵警惕地向两侧打开,谨慎地朝她靠近。
精神向导某种意义上是主人的精神化身。安戈涅于是又把自己的身份和来意陈述了一遍,摊开双手给狼犬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狼犬踱到床边,在安戈涅和西格之间端正地坐好,尾巴迟疑地缓慢摆动着,有神的深色眼睛盯着她,时不时眨一下眼睛,这是并不打算立刻与她有正面冲突的意思。但只要她表露出继续往前的意图,黑色大狗立刻就龇牙。
安戈涅又等了片刻,还是不见西格彻底醒来,再次去确认监测数据,愕然抽了口气:刚刚明明已经回到正常水平的脑活动居然又开始减缓了!怎么回事?
头盔发出一声柔和的提示音,抑制性药物彻底停止投放。
西格却仍旧不合常理地昏睡着。
她又
看向守护着西格的黑色狼犬,一个揣测逐渐成形:“西格队长,难道……你不愿意醒来?”
狼犬安抚性质地眨着眼睛,尾巴竖起,耳朵向后甩动,贴平在额头上,显得专注而友善。安戈涅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蹲下去,向西格的精神向导伸出手,同时想象精神力包裹住自己的五指指尖:“你知道自己的精神屏障状况很糟糕,担心恢复意识就可能失控,波及靠近你的人,是这样吗?”
黑色大狗抽动着鼻子嗅她的手指。轻微的精神波动在她与狼犬之间荡起又消失。狼犬嘴巴微张吐出舌头,友善地摆起尾巴,而后主动用鼻子拱她,把她一个劲往门边的方向赶,隐隐带着催促。
严格来说,精神向导只有在主人情绪激动不受控制、或是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才会自主出来活动,现在这样属于轻微的失控症状。
只不过与刚才艾兰因刚刚那种情况不同,西格的精神向导给出的情绪反应更加人性化,已经不止是他潜意识的具现,甚至可以看作西格本人意志的化身。
换而言之,西格的状况确实比艾兰因还要严重。虽然两者都拒绝他人帮助,相较之下,显然还是西格的应对方式更博人好感。
安戈涅叹了口气,手指挪到了狼犬的脑袋上,小心地摸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