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从哪里弄来那么多活石斑鱼?”裴文奎不信。
南湾是水产大户,这批石斑鱼不是从他们这里出货的。
“从临万县那边收购来的,水产研究所在临万县找了几个渔业大队试养石斑鱼,已经有两个大队试养成功了,我们就是用试养的这批鱼交付的。”
裴文奎想了想,仍是觉得这事不可信,“砚北港没有海关,运鱼的船需要绕道去省城出口,一套手续办下来,需要十来天,再加上运输的时间,那些鱼在船上呆半个月,怎么可能还有八成以上的成活率?”
“这就是我今天特意过来要跟您说的了,我们之所以要搞联营,将省食品出口公司也拉进来,就是想让出口公司跟咱们一起争取做这个活鱼出口的试点。”宋恂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递给他,“咱们省的活鱼出口业务一直都很少,省外贸局早就想发展活鱼出口,毕竟活鱼是所有海产品中创汇价值最高的,但是因为活鱼存活率的问题,活鱼的出口业务十来年都没什么发展。”
宋恂详细地跟裴副主任讲了活鱼出口的手续流程。
“以前的船舶出口检疫是要对船舶的卫生状况,比如饮用水,食品,压舱水进行采样检查的,还要检查货舱,宿舱,食品储存供应的卫生状况,鼠患虫患情况,以及船长船员的健康申报书,预防接种书等等,有一大堆繁琐的流程。”
“难道现在不需要检查这些了?”裴文奎心里知道不可能,仍是忍不住问。
“还是要检查的,经过一次性联合检查合格,签发出口检疫证书。但是以前都是满载联检,也就是说要先把活鱼装船,再由工作人员上船进行检查,这对活鱼出口是很不利的。”宋恂笑了笑说,“针对这种情况,为了提高海浦鱼货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咱们地区外贸局向上级申请,将海浦地区的活鱼出口作为一个试点。”
裴文奎不禁双手握拳,倾身问:“怎么个试法?”
“我们申请让海关简化联检手续,在海浦地区实行空载联检,就是在省城对空船和人员进行常规的检验检疫,联检合格后,开着空船来咱们海浦的渔场装货,直接运往国际市场。”
裴文奎心里一阵激动,倏地站起身问:“上面同意了吗?”
“上次临万县的那一批活石斑鱼就是用这种方法送出去的。”宋恂笑。
裴文奎拍着大腿连说了三声“好”!
“这可真是太好了!你们外贸局怎么不早说呀!要是早说了,咱们其他品种的活鱼出口也可以这么办!”裴文奎又忍不住说,“太好了!简化联检步骤以后,至少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时间就是金钱,这话可真是没错!”
宋恂叹道:“既然是试点,那就是只在特定的小范围内试用。上面要求我们必须找一个专业的进出口公司,有一个固定的出口通道才行。所以,我们才会争取跟省食品出口公司合作组建联营公司,上次的订单就是走的他们的出口通道,合作还算愉快。”
省食品出口公司装活鱼的船可以空载联检,但其他单位的船仍然需要满载联检。
裴文奎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走了两步,拉着宋恂说:“走,咱们到冯主任那里说说这件事去,我这个老头子快退休了,拍不了板,这事还得由老冯说得算。”
两人去了县委一把手的办公室,宋恂又将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冯主任听后并没有裴文奎那样激动,而是问:“据我所知,省食品出口公司几乎从来没有做过活鱼出口业务,他们在砚北港有两个冷库,向来是做冰鲜鱼和冷冻鱼的,他们的船没有活鱼运输能力吧?”
“咱们只要他们的出口渠道,活鱼运输船就是另一码事了。”宋恂给他举个例子,“上次我们帮临万县出口石斑鱼的时候,从港岛租了一艘海天号活鱼运输船,人家是专门从事活鱼运输的,各种设备非常齐全。”
冯主任翻看着他带来的计划书,蹙眉说:“他们只是提供了一个出口渠道,就要在水产品公司里占三成股份,这是不是多了点?”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地区外贸局只在这里面起个穿针引线的作用,居然也要占三成股份,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冯主任,食品出口公司不但要提供渠道,还要提供一部分石斑鱼养殖基地的建设资金,他们还觉得自己分的少呢,我们岑局长昨天已经到省城亲自去谈了,就是为了给渔民们争取更多的利益。”
宋恂不用人家问,又主动说:“至于我们外贸局也分三成股份,那是因为我们不但要在后续建设中投资,而且试养石斑鱼的前期资金也是由我们提供的,外贸订单也要由外贸局去争取。冯主任,三三四的分成比例,你们不吃亏。”
下面的几个县,只提供人员、场地和少量资金,就能分到四成!
要不是为了多给渔民争取些好处,任何会算账的人,都不可能答应这种分成方式。
他们外贸局内部也来回讨论了好几次,才同意了这个分成比例。
收支勉强能保持平衡,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完成外贸指标。
宋恂今天哪也没去,就耗在南湾县委,等着他们县委内部开完会,又跟几个可能会建设石斑鱼养殖基地的公社领导开电话会。
从大清早磨蹭到下班,他才从冯主任口中得到一个准信,南湾县计委可以加入这个三级联营的海产品公司,但他们要在公司财务部门安排一个本县的财务人员。
*
宋恂得了准信,就不在跟他们扯皮了,想安排谁进公司,那是公司成立以后的事。
他带着齐麟返城以后,没有去托儿所接孩子,跳上公共汽车就直接回家了。
吴科学家的院子门口,双胞胎正支着桌子在那里啪啪地拍着象棋。
小哥俩一伙,对战老鸟方典。
宋恂背着手在旁边观战了一会儿,看到方典用火炮把小哥俩的象消灭了,来了一个瓮中捉鳖,他摇摇头进门去找了吴科学。
“钟卉大着肚子,别在你这边忙活了,到我那边吃去吧。”他找到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吴科学提议。
方典早就想找时间小聚一下,今天宋恂正好在南湾那边忙,干脆就打电话让方典帮忙去托儿所接孩子,顺便一起吃晚饭了。
“行啊,我把菜和肉提到你那边去。”吴科学倒是不担心媳妇自己在家,他丈母娘搬过来了,家里整天汤汤水水不断。
宋恂再次出门的时候,双胞胎正因为输了棋,噘着嘴不高兴。
“宋吉安,宋延安!”
“干嘛?”小哥俩有气无力地问。
宋恂将两块钱和塑料酒桶递给他们,“帮爸爸去街口的冷食店打一桶啤酒。”
“剩下的钱归我们吗?”延安立马来了精神。
“嗯,”宋恂估摸这一桶打满能剩下两三毛,便大方道,“剩下的你俩一人一半。两个人一起把酒桶搬回来。”
吉安接过酒桶就拉着弟弟往街口跑。
方典不放心地问:“他俩那么小,能提得动嘛?”
吴科学嘿嘿一笑,“你等着看就行了。”
说着就去隔壁帮宋恂支起了烧烤炉子,天气太热,几个大男人都不愿意进厨房做饭,干脆就在院子里搭炉子烤肉吃。
青菜从菜园子里现摘一些,鸡肉猪肉海鲜都是吴科学提供的。
他在糕点厂的冰柜里存了不少私货,留着给他媳妇补身体。不过钟卉最近有点补过头了,他刚被丈母娘劈头盖脸地批评了一通,这些东西转个弯就被送来了宋恂家。
几个大男人一顿就可以消灭干净。
宋恂和老吴负责准备菜品,方典负责生炉子。
他一边用旧报纸呼呼地扇着炉子,一边冲着对面说:“你俩最近也提高警惕吧,地区的清查工作已经全面铺开了,最近已经查到我们轻工局了。”
吴科学正在欻欻地给鱼刮鳞,闻言无所谓地笑道:“我是六五年参加工作的,而且本来就是行政编的,现在又只是社办集体企业的副厂长,不在清查范围内,嘿嘿……”
宋恂扭头问方典:“已经查到你头上了么?你不是跟老吴同一年参加工作的吗?”
“哎,我还要再晚两年,当年高考落榜,我不太甘心,就打算复读一年,结果这一年算是耽误事了。高考取消,第二年我根本就没能参加高考!那一年的毕业分配也没赶上,正经工作的时候已经六八年了,正好在这次的清查范围内。”方典提起这件陈年旧事就是一肚子怨气。
“他们都查什么?”宋恂年初被从南湾县调到外贸局,精确躲过了县里的清查,还真不知道会查些什么。
“就是你的那点过往呗,除了跟你本人谈话,还会从侧面跟领导同事了解工作情况。”方典终于将炉子点起来了,压了两块碳说,“我现在都不想去上班了,一上班就是那点事,让人心里毛毛躁躁的。”
“你一直在轻工局老实上班,又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你怕什么?”吴科学嗤笑一声。
“没做亏心事,也怕鬼叫门呀!”方典嘀咕道,“我听同事说,现在这样清查太耗时耗力了,有人提议干脆一刀切。”
“这怎么一刀切?”宋恂举起一颗被菜青虫吃过的油菜,掰下带虫孔的两片叶子问,“难道为了这两片被蛀过的叶子,整颗菜都不要了?”
方典耸耸肩,用听天由命的语气道:“那谁知道,这也不是由咱们说得算的。”
宋恂还想再问些什么,他家的两个儿子突然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小哥俩一人抱着一瓶汽水,吉安捧着菠萝味的,延安捧着荔枝味的。
两人边走还边商量,一会儿要换着喝。
方典正要问这两个小子是不是把酒桶忘在冷食店了,却见从门口又转进来一个人。
怀里抱着他们的酒桶。
“同志,这两个孩子是你们家的吧?”那人穿着一身公安制服。
宋恂这个亲爹还没吱声,方典先点头了,“诶诶,是我们家的,这俩孩子不会是走丢了吧?”
“哈哈,没有没有。”公安同志说,“我看他们太小了,提着桶有点费劲,就顺路帮他们送了回来。”
延安还美滋滋地强调:“我们没坐警察叔叔的三轮车,走回来的!”
妈妈不让他们坐陌生人的车。
宋恂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走过去将酒桶接过来,与公安同志握手说:“同志,多谢了,您怎么称呼?我们正准备吃饭呢,您进来一起吃点吧。”
“不了,我姓崔,是这一片的片警。”公安同志将孩子送回来就往外走,“还得赶紧回去值班呢。”
宋恂将崔公安送出门,目送他骑着挎斗摩托车突突突地跑远,反身回来在两个儿子的脑门上一人赏了一巴掌。
“你俩倒是会找帮手。剩下的钱呢?”
小哥俩急慌慌地让干爹帮他们将汽水盖子起开,咬着吸管说:“买汽水了,已经开盖了,退不了!”
两个小子交换着喝汽水去了,围在烤炉旁边等着大人投喂。
对虾和烤茄子出炉时,吴科学还进屋将收音机提出来,调出渔业电台,听电台在休息时段播放的音乐。
于是,当项小羽带着她二哥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三个大男人和两个小不点,在她家的院子里,支着烤架,喝着小酒,听着小曲,侃着大山。
项小羽的心里,瞬间就失衡了!
她在农村苦守寒窑,每天挑灯苦读备战高考,而这爷仨却在他们家小洋楼的院子里,啤酒、汽水、小烧烤!
凭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