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环境,让高鹤下意识放慢脚步,尽量降低高跟鞋的存在感。
几人上楼时,迎面碰见一个从二楼走下来的中年男人,离得老远对方就冲他们这一拨人微笑。
学生们以为他是来接应的工作人员,也客气地笑着回应。
然而,双方越走越近,最终却相互微笑着在楼梯上擦身而过了。
学生们:“……”
盯着那人一路微笑着拐进了一楼的一间办公室,一个男生忍不住嘀咕:“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既然不是接咱们的,笑得那么热情干嘛?”
温柔回身瞅了这群学生一眼,嘴角带了点笑意。
项小羽忍笑忍得肚子都酸了,低声笑着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是在冲咱们笑,而是在做口部操……”
两个无线电工程系的师兄一头雾水地问:“口部操是啥?”
项小羽当场就给他们做了双唇前后左右运动,以及提高颧肌的动作。
“在正式播音前,很多播音员都会通过做口部操,充分放松和锻炼唇舌,提高灵敏度,保证吐字清晰。”
众人:“……”
温柔回头笑道:“行了,不是让你们多听多看么,刚进门就给你们上了一课,以后要是再遇见这样的,不用大惊小怪,笑着打声招呼也没什么。”
项小羽跟在大家身后,见到了省人广的副台长。
听到温老师管这位副台长叫老师,也就理解了为什么是由她带着毕业班的学生来电台实习了。
温老师与副台长聊天,学生们则被工作人员带去了电视部门。
在这里,项小羽第一次见到了电视台的微波机房,还看到了省人广的播音员是如何用开盘式录音机制作新闻节目的。
设备比渔业电台的先进多了。
在几个可以对外公开的部门参观了一圈,项小羽对高鹤羡慕地说:“师姐,这里的环境比我们电台好很多,要是有机会,你可一定要争取留下来啊!”
高鹤的心里既紧张又期待,隔了好半晌才用汗湿的手跟她握了握,坚定地“嗯”了一声。
项小羽下午还有课,蹭着这次机会在电视台见了一番世面,她就得赶回去上课了。
回学校的一路上她都在想,电视机是个稀罕物件,她长到二十多岁才在上海见过一次电视机。
刚才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也说,电视机在省城的普及率还不到1%,那么省城以外那些连电视信号都没有的地区,就更是听都没听说过电视了。
他们新闻系的学生,大多数人都是没有看过电视的。
连看都没看过,那高鹤学姐他们要怎么制作电视节目呢?
电视跟报纸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
宋恂再次接到了他媳妇的电话,这次不是说她当官的事,而是说起了去电视台参观的经过。
听着她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讲着电视机如何如何好,宋恂打断道:“项小羽同学,你不会是想买一台电视机吧?”
“嘿嘿,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宋恂这次并没有顺她的意,“买来电视机你什么时候看?你现在几乎是一周七天在学校呆着的,一个月才能回家一两天,买了电视机回去也是当摆设。”
“你不同意就算了吧。家里不给买,我就找学校要去,让班干部们跟学校申请一台电视机给新闻系的学生看新闻。”项小羽意外地好说话,又说,“我收到咱家延安写给我的信啦!”
宋恂一顿,问:“他还真给你写信了?”
他那天着急去参加考试,没时间盘问宋延安写信是怎么回事,等他再回家的时候,早就忙忘了。
“写了呀,写得可好了。他还说你要去考大学了,哈哈……”
宋恂:“……”
项小羽兀自哈哈了一阵,发现对面没动静便收了笑,她不可置信地问:“那什么,你不会真的要去上大学吧?”
“没有。”
“我就说嘛,正常人谁会去考两次大学嘛,哈哈哈……”
宋恂:“……”
对面沉默的时间更长了,项小羽的笑声再次卡壳:“你不会真的要去高考吧?”
宋恂权衡片刻,还是坦白道:“不是高考,就是省委党校进修班的选拔考试。”
项小羽“啊”了一声,她虽然不是干部,但她是干部家属,对于党校的大名也是有所耳闻的。
她连珠炮似的问:“要是能考上的话你是不是就可以来省城啦?什么时候考试啊?你准备得怎么样?两个孩子在家是不是耽误你复习呀?要不你把他们先送回去让我娘带一段时间吧?或者送来省城也行啊!”
“已经过了预考,再有两个月参加省委党校的统考,时间与高考的时间差不多。”
“哎呦,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项小羽听说他过了预考,立马来了精神说,“五一休息的时候,你别来省城了,在家专心复习吧,趁着放假我回去一趟!”
宋恂想了想,点头说:“也行。”
他也挺犯怵带着两个儿子坐火车出门的,生怕一个没看住就把孩子丢了,像电影里的春娃似的。
宋恂通过了党校预考,在外贸局内部还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
他报名的时候,大家没怎么在意,毕竟全地区只要符合条件的年轻干部几乎都报名了,大家的口头禅就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去碰碰运气。
然而,预考成绩下来以后,去碰运气的这些人都被刷下来了。
全地区的四区八县,预考只录取六十人,市里的四个区只有二十人通过了考试,这其中还包括企事业单位的指标。
所以,地区很多机关单位都剃了光头,一个考中的都没有。
像是他们所在的这栋楼里,外贸局、商业局、轻工局三个单位,只有宋恂一个被录取了。
平时单位里经常组织理论学习,但是几乎从没组织过考试,干部们也没觉得彼此之间有啥不一样的。
这会儿宋恂突然一枝独秀被录取了,当然就引起了好多人的注意。
尤其是那些落榜的,自己去考过,就更知道考题的难度了。
不过,听说他本来就是大学生以后,大家又同时恍然地“哦”了一声。
这就难怪了嘛。
大家觉得这个大学生副局长八成是能考上党校进修班的,所以最近外贸局和商业局的好几个科长,总来他的办公室串门。
连婷婷的爸爸都跟他约过两次饭。
这些人都看准了宋恂即将空出来的外贸局副局长的位置。
他要是真的考走了,可以向组织推荐继任人选。
宋恂被这些人闹得压力陡增,除了岑冠寿和韩雪松,似乎所有人都盼着他赶紧考上党校给人腾位置。
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可不敢打包票自己一定能考上。
他是从基层干起来的,对下面的情况很清楚,有些干部那是常年研究理论工作的,理论水平相当高。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拿自己的短处去跟人家的长处比,其实胜算并不大。
送走了来汇报工作的包装储运科长以后,宋恂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了,跟办公室主任招呼一声,就乘车去了南湾县委。
裴文奎退休以后,南湾县的渔业工作由苗利民接手分管了。
宋恂今天来南湾县委,就是找苗利民的。
“听说你过了那个省委党校进修班的预考?”宋恂刚在沙发上坐定,就听到苗利民的发问。
“这消息扩散得也太快了,连您都听说了?”
“哈哈,海浦的圈子就这么大,县委里有几个人知道咱们的关系,录取名单刚公布,就跑过来跟我报喜了。”苗利民笑道,“因为你这件喜事,我这几天消耗了不少茶叶呢!”
宋恂苦笑:“我现在真是骑虎难下了。”
老宋听说他报考了党校的招生考试后,还特意打电话叮嘱他,这次考试必须一击即中,否则对他的领导威信非常有影响。
万一大学生局长落榜了,到时候肯定什么难听话都来了。
宋恂喝口茶,提起了今天来南湾的正事。
“听说地委分管经济的李副主任可能会参加这次的经济代表团,访问日本。”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苗利民说,“最终名单还没有定下来呢,你是有什么想法?”
“南湾去年的外汇分成不少,县渔业公司有没有购买尾滑道渔轮的打算?”
“我们那点分成,顶多买一艘。再说全县需要用外汇的地方太多了,只买一艘渔轮就把外汇花光光,其他同志不能同意。”
苗利民在主抓渔业工作,当然知道购买尾滑道渔轮对海产捕捞的好处,但是外汇只有这些,他还得顾及其他生产部门的需要。
“都说有钱得花在刀刃上,现在买渔轮就是花在刀刃上!”宋恂劝道,“咱们起步已经很晚了,人工养殖又没彻底搞起来,这两年的水产供应压力越来越大。在外海布置渔轮这件事,其实永远没有正好合适的时机。”
去年的水产出口只占地区外贸总额的58%,今年第一个季度更低。
归根结底就是水产捕捞供应不上了,需要率先满足国内几个大城市的海鱼需求。
“这次李副主任跟团去日本对咱们来说正是个好机会,咱们可以让代表团帮忙考察一下轮船公司的规格配置和报价情况。”宋恂继续劝。
“让代表团帮忙询价倒是可以,但以南湾目前的外汇储备顶多能买一艘渔轮。”苗利民琢磨着说,“跟地区再借一部分,兴许能弄回来一对,再多就不太可能了。”
两艘尾滑道渔轮对南湾的水产缺口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宋恂手指摩挲着茶杯,心里还有些犹豫。
其实针对海浦地区的外海渔业,他已经暗自琢磨好久了,之前跟袁书记也零星地交流过几次。
他心里有个主意,而且私以为可操作性极高。
但他也清楚,这个办法一旦正式提出来,必然会遭到很多干部的强烈反对。
因着如今负责南湾渔业工作的换成了小毛的三舅,宋恂才想跟对方商量商量。
“三舅,”宋恂放轻声音说,“其实,关于购买尾滑道渔轮,我还有个想法。”
苗利民见他神色认真,便也放下水杯端正了态度。
“咱们可以采用补偿贸易的方式进口渔轮,就是先跟日本人贷款购买渔轮,再通过返销海产品的办法,还清他们的贷款……”
果然,不等宋恂继续解释,苗利民就肃着脸打断道:“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