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檀将头靠在他臂上,慢慢悠悠地说:“小地方的私塾不像京城这么讲究,族学或祠堂大都是男女娃混着上的。有些男娃娃调皮,喜欢扯女学生辫子,或者拿弹弓打人。我以前在私塾外头溜壁角的时候,见到有些当爹的生怕女儿被欺负,便每日都会跑去外头等着。”
话毕抬眼瞥了下景昭,坏心眼地笑:“你啊,就像特意去接女儿放学的爹。”
这是又在暗暗拿年岁挖苦他了,景昭笑得很无奈。
分明他也就比她那位阿兄年长个两三岁罢了,这回倒好,直接被她划去了长一辈的行列。再说当初半唬半诱地留他当外室时,可没见她显露过年岁上的嫌弃。
正这么无奈且幽怨地想着时,忽又听沃檀叹道:“但我蹲过那么多间私塾,女娃娃都不常见,多是男学生在。好像姑娘家只要会干活就成,没必要识字认数。”
月流烟渚,星霜透过疏木。
沃檀的叹令景昭心口钝痛,于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若是岳父大人尚在,也定会送你去私塾,会日日接你放学。”
“谁知道呢?”沃檀语气轻俏,不以为忤:“兴许他重男轻女,只欢喜我阿兄。又兴许我的性子不招他疼,反而总挨他巴掌或藤条,然后等我及笄,他便随便将我许人……”
作出一溜假设后,沃檀于下阶前停了脚步:“我那样对陈宝筝她娘,你觉得我过分么?歹毒么?”
景昭捉紧她的手,近无片刻思考便道:“檀儿若不说这样的话,私以为一切都恰到好处,但此刻听了这句问,我反倒觉得……你还是心慈手软了些。”
沃檀的视线在他面上滑动着,片刻两眼弯如清清亮亮的月牙:“果然咱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月老没牵错红线!”
景昭亦笑起来,将她抱下了那步阶。
二人临分开时,他看了看天际的半轮月:“再有十来日,这月就该圆了……”
...
回正身,他笑叠清波:“檀儿,好好过个中秋节,然后,等我去娶你。”
……
从酸溜溜的鸡皮疙瘩里抽出魂时,马车已经回到了秦府门口。
踏凳下了马车,沃檀在府门前,瞥见了跪在地上的陈夫人。
不过几日光景,陈夫人惨白且消瘦,就那般直撅撅地跪在槛栏前,瘦不胜衣很有伶仃之感。
偏头看见沃檀时,如晚间在宴殿中的陈宝筝那样,她目中淬出赤红冰冷的恨意。
几步之外,沃檀便开腔道:“姑母怎么跪这儿来了,这多丢人呐?”
待到近前,她又故作惊讶:“姑母是为姑父而来吧?怎么不去找太子妃?太子殿下可是一国储君,他发话出力,那不比大将军管用得多?”
陈夫人死死抓着膝间的衣料,屈辱与仇怨在她心中往来织去,扰乱不堪。
太子若是靠得住,她便不用来受这份酷刑般的羞辱了!她要的,是秦府求情的折子,更是秦府那份可免刑罚的丹书铁契!
沃檀立在旁边不动身:“听说陈姑父被看押得极紧,姑母去过几回都不得见他?”
陈夫人垂首不理会。
沃檀毫不气馁,又道:“姑母想进秦府我帮不了你,但我能替你想想办法,让你进大理寺跟陈姑父见一面,怎么样?”
“你又想玩什么花招?”这回,陈夫人睚眦相对。
“姑母现在不敢进东宫,是生怕这幅模样惹得太子妃愈加担心,亦怕拖累太子妃。可这样的话你就变成孤零零一个人,连个能打商量的都没有,对眼下的形势更是两眼一抹黑。”沃檀眼光清盈,说话条理得当:“要能见见陈姑父,既可一解相思之苦,还能顺便问问如果你要帮他脱罪减罪,都有什么门路,哪些法子……”
说了长段的话,沃檀有些累了。
她掩着唇打了个呵欠,蹲下身道:“我不一定有好心,但再坏好像也没什么余地了,能坏到哪里去呢,对不对?”
这样慵懒随意,声音软软绵绵,像在跟亲近的人闲聊。
陈夫人收着眼帘,指甲一下下在膝头划出无声的掂量来。
片刻后,她瞪住沃檀:“我不信你愿意无条件帮我。”
“当然有条件了,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沃檀露齿一笑:“得如实回答,但凡有半个字的假话,我就去跟大将军说……说你辱骂我,还想打我。”
陈夫人一惊:“你!”
“可别以为大将军不会信呐。”说话间沃檀从袖中掏出一管匕首,拿大拇指抻开半截子锋刃,竟就那样在手腕上头划了一刀。
不算重,但却很快流出一道鲜血来。
“看到没有?流点血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沃檀随意擦了擦那道伤口,笑中带着悠游自然的逼迫:“我要问的话,我是多少清楚些内情的,但凡你说谎了,我能马上看得出来。所以你最好诚实些,别想着拿话糊弄我。”
眼看了这出流畅的见血,陈夫人后背的激麻感立马自尾椎攀到脊骨。她心中平平仄仄的,少时之后一咬牙:“你说!”
听得这话,沃檀逞心如意了,更是笑得跟抹了蜜似的。
蹲着不舒服,她干脆往后挪了两步坐上门槛,这才开口问:“当初你跟我阿爹,到底是怎么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