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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遐思绮念正起之时, 喧天的闹声也近了。
知是已到秦府,二人才要分开时,突闻外头一阵慌怕的尖叫声。
又细又刺耳, 是女子失措之下发出的动静。
于是景昭眼看着方才还腻在怀里, 且牵牵绵绵缠住自己的人, 腾地便支起身子, 撩开车帘凑热闹去了。
雪猫儿随主,也跟闻见耗子叫似的,嗖地跟在后头。
沃檀蹦下马车,便在秦府门前见到抚着胸口, 花颜失色的陈宝筝与戴良娣。
而此刻她们跟前跪着个褴衣乞儿, 正瑟瑟打摆。
沃檀也当过小叫花子, 一看便把事情猜了个大概。
乞儿们一年到头吃不着什么甜的, 要遇哪家哪户办喜事, 都会闻着味凑过去捡些个撒漏的喜饼糖子儿。
一般人家办红事,乞儿们尚知道嘴巴勤快,懂得作揖道喜,故那有经验的都会提前准备好果盘, 专门用来打发他们。像将军府这样的人家, 乞儿们再是馋吃的,那也等闲不敢往前凑。
再看眼下抖着筛糠似的这个小孩儿,他身量小得跟坨煤球似的, 怕是刚才车马拥着人一多, 他不小心被踹着滚到东宫这对妃嫔脚根子底下, 给两人吓了个够呛。
沃檀弯腰抱起雪猫, 正向前走了两步时, 忽见太子打对向的马车下来, 且急声唤了句:“芷儿!”
喊的是芷儿,陈宝筝却立马侧头扑了过去:“殿下!”
最终,当然是成了一片尴尬。她奔向太子,太子却朝戴良娣走了过去。
芷儿,筝儿,不细听当真是辨不清楚的。
陈宝筝因错耳出了回丑,烫红着张脸又难堪又愤恨,便原地立住,手一伸指向那冲撞的乞儿,让胡飘飘杀了他。
胡飘飘觑了眼那小脸青白的乞儿:“今天可是太子妃表兄的大喜之日,太子妃要杀生,怕是不大妥当吧?”
自然不妥当,陈宝筝那杀字一出,就连太子都喝止了。
大喜的日子触人家霉头,还触的是自己外祖家的,足以见得陈宝筝当真是气得昏错了。
“太子妃殿下,这孩子瞧着怪可怜的,想来方才也是无心,不如……还是莫同他计较吧?”这话,是戴良娣说的。
戴良娣紧挨太子站着,且太子的手还搭在她腰间,是个安抚受惊的动作。
她不说话还好,一张嘴,陈宝筝更是怒不可遏,瞧起来亦愈发像个胡搅蛮缠的样子:“戴良娣这会儿扮好人了?方才叫最大声的是你,骂该死的人也是你。罢了,今日不宜见血,那便先把人给扣起来 ,待好日子过了,再杀给戴良娣解解气。”
方才人声喧攘,谁听得见谁骂了该死,又到底是哪个骂的,还真说不清楚。
戴良娣红着眼眶才小声辩解了一句,眼泪便瞧着要下来了。而要不是碍着这是秦府,太子简直正眼都不想瞧陈宝筝。
他低头顺了顺怀中发憷的戴良娣后,眼睛一挑,见了匿于人众之后的沃檀。
眼见他目中金波亮起,沃檀立马扭了扭脖子,伸臂挽住才下马车的...
景昭:“夫君。”
景昭下眼睇她,再被她回了个灿亮的笑。
在家盘夫君,出外靠夫君,沃檀并不觉得自己这么着有什么问题。
“皇叔,皇婶。”夫妻二人眉来眼去间,太子携人过来了。
于人前,太子一贯是会装的,眼和嘴都管住了。而戴良娣人美声软,行过礼后便低眉顺眼地跟在太子身后,连与他并肩也不敢,守礼守矩。
再看陈宝筝,再是不情不愿,却也只能紧攥着手,跟过来向长辈行礼。
于这当口,沃檀见胡飘飘拿脚尖踢了踢那小乞儿,做了个让跑的口形,把人给放走了。
一场小风波,就这样平息下去。
过不多时,新郎倌把新娘子接来了,秦府的动静越发喧沸。
秦戴二府的这场婚事排面很足,连皇帝都派人送了厚礼来。
自己成婚累成狗,热闹都是别人的,而今天成了看热闹的人,沃檀满面红光,直乐成一朵喜气盈盈的花。
秦府大喜,禁卫和兵部的儿郎们多,平时不怎么敢作弄秦家父子,今日都撒开了闹腾。
看完闹洞房后,沃檀与几名贵夫人闲话着出了喜房,远远的,看见她不知几时来的阿兄,在廊角尽头被胡飘飘给逮住。
沃檀欲要上前,被田枝扯住手臂:“嘛去?人家打情骂俏的你掺和什么?”
“打情骂俏?”沃檀捋直了眼去看,只见胡飘飘脸上挂着佻薄的笑,毛手毛脚像要活活吞吃了她阿兄。而她阿兄呢,眉头像能夹死蚊子,这要不是在秦府,怕是刀剑都抽出来了。
脚头就这么迟疑了下,沃檀被田枝拉出一段距离。而刚出了那院门,便遇着了顺平侯夫人袁氏。
袁氏扬着笑与沃檀道了喜,又跟她聊起不久后皇苑的秋狝。
秋狝便是围猎,每年都有一回,既可给王公大臣们松松筋骨,也用以提升士气。
袁氏母家亦是武门,她打小便习骑射,哪怕而今为人妻母,年年围猎也属她最积极。
与沃檀聊得兴起,袁氏又送了她个宽宽大大的盒子,里头有骑马鞭,亦有……货真价实的马鞭。
因与沃檀交好,又很是谈得到一处去,袁氏说话也直接许多:“虽王爷当众立誓说不会纳妾,但妾是养在府里头的,爷们儿动起歪心思来,往外头藏了人咱们也难知道。况王爷身居高位,五皇子近来行市也快盖过太子殿下,就怕有那蠢脑筋算计着给王府里塞人。”
说到这处,袁氏扯着沃檀往旁边避了避,又悄声道:“按说刚成婚这时候啊,男人精气神最旺了,但王爷一向体弱,有那该备的补品您还是备上。王妃娘娘早日传了喜信,早断旁人的念想这是一宗,最要紧的,是让爷们瞧瞧咱们生孩子有多吃痛。而且膝下有子了,爷们的心也会多放在府里头。”
沃檀懂,这是在教她笼络夫婿了。
而且沃檀举一反三,领悟到袁氏还没说出口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她这肚子里早揣上娃娃,也就能打破旁人看好戏的心态,给她夫婿长长脸。
毕竟“没种”这样的话有时候是用来骂人怂,有时候真就是字面意思,讽刺男人雄风难振,播不了种。
别过袁氏后,沃檀让人把那礼物收起安置,自己则往内院去。
方才新郎新妇行过礼后,陈宝筝便立马去搀住老太君...
,且满眼提防地瞪住她,一看就是不想让她接近。
而陈宝筝之所以霸占住老太君,左不过是挑唆她和老太君的关系,再想向老太君要那丹书铁契,好去救牢里的陈沧。
这样的事沃檀不大想参与,也没兴趣向长辈争宠博亲近,但又怕陈宝筝说出什么混账话刺激到老人家,便还是打算去看一眼。
绕过片石笋林时,突然看见了躲在片林木之后的太子与戴良娣。
不知听太子说了什么,戴良娣羞得直往他颈间藏。一对鸳鸯避开喧嚣,特意跑来无人之处亲热,属实恩爱。
沃檀不欲打扰,拐了脚尖往另个方向走了几步,扬目觑见了陈宝筝。
陈宝筝站在地势更高的拱桥上,整个人如同竖起刺的刺猬,两只眼直勾勾盯住太子与戴良娣的方向,收回视线时,那淬了毒般的目光,也便投到了沃檀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