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 少年眼睛一亮,险些脱口而出朝裴野叫“二哥”。
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目光只在裴野身上多逗留了一瞬, 便不动声色地挪开了。
他知道, 他二哥认出他了。
哪怕他如今易了容,他二哥还是认出了他。
但眼下不是相认的时机, 否则裴野也不会按捺住情绪,丝毫没有表露。
“方才你吃的这枚药丸是止痛的, 但是一会儿我帮你清理伤口,肯定还是能感觉到疼。”少年朝那伤兵道:“你尽量忍一忍, 忍不住了可以说一声。”
那伤兵闻言忙点了点头, 如今裴将军就在旁边, 他就算真觉得疼,也不好意思表现地太怂。
池敬遥熟练地取过工具,开始帮伤兵清理伤口。那伤兵一开始还有点哼唧, 后来被裴野瞪了一眼后,便忍住了没再出声。
裴野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见他利利索索地下刀将那士兵伤口上的腐肉一一清理干净,动作娴熟又沉稳,想来这些日子在伤兵营中没少干这种事儿。
由于池敬遥手法干脆,那士兵虽然疼了一会儿, 但没受太多罪。
少年帮他清理好伤口, 又上了药, 最后给了他一粒【强效消炎丸】。
“你自己也要留意着些, 若是后头觉得不舒服就找人去寻我。”少年朝那伤兵道。
“多谢程大夫, 多谢程大夫。”那士兵连连朝他道谢。
池敬遥帮他处理好伤口之后, 便起身去找了个地方净手。
裴野立在不远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却什么都没说。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做梦都想见到少年,可当他真见到对方的这一刻,一肚子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仿佛只远远看着对方,知道他安然无恙,便心满意足了。
“裴将军……”池敬遥净完了手之后,走到裴野身边,眼睛也有些泛红。
但他盯着裴野看了半晌,也只问出了一句:“你……没受伤吧?”
“没有。”裴野摇头道:“没有受伤。”
少年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各自情绪翻涌,却都沉默着没再说话。经历这一遭于他们而言,也算是历经生死了,所以都沉稳了不少。
裴青立在旁边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朝池敬遥道:“我们将军受了伤,手臂伤得还挺厉害,劳烦池……程大夫帮忙看看吧。”裴青一开始根本没认出池敬遥,全靠裴野的反应他才认出来对方。
“你受伤了?”少年面色一变,一脸担心地看向裴野。
裴野拧了拧眉,不高兴地瞥了裴青一眼,似乎是在怪他多话,但眼下他也不好再继续否认,免得少年越发担心,只得答道:“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事。”
“程大夫帮忙看看吧。”裴青又道。
这回不等裴野瞪他,他先扭着头避开了。
池敬遥听说裴野受了伤,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他本想就地帮裴野看看,但又觉得不妥。裴野身份特殊,或许并不想让人知道他受伤一事,所以他拉着裴野去了药房。
这会儿众人都在外头忙活,药房里只有一个军医。
裴青跟着进去朝人使了个眼色,那军医便借口避开了。
池敬遥让裴野坐下,而后帮他将外袍褪去了一半。因为他身上的武服是窄袖的,没法挽起来。
“伤口这么深,包扎地也太随意了吧?”少年拧眉道。
守在门口的裴青闻言一脸尴尬,朝里头道:“麻烦程大夫了。”
...
池敬遥重新帮他清理了伤口,缝了针,上了药。
整个过程裴野一声没坑,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
“我给你带一些止疼的药丸……”少年说话时抬眼看向对方,对上裴野灼灼的目光后不由一怔,面上顿时有些发红。不过他易着容呢,旁人压根看不见。
“这几日最好别使力。”少年帮他包扎好之后,又帮他将外袍穿好。
裴野盯着他半晌,抬了抬手,最终忍不住在少年胳膊上重重握了一下。
少年鼻子一酸,眼眶登时红了。
他看向裴野,很想伸手抱他,却又不敢。
“怎么扮成了这个样子?”裴野问道。
“我怕有细作,又给你惹麻烦。”池敬遥道。
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之后,他如今很是谨慎,这次来伤兵营甚至连阮包子都没知会,生怕出了纰漏。毕竟上次上元节的时候,他戴着面具都让人认了出来。
所以他此番和杨跃来前线,只将身份告诉了章师兄。
“祁州营里现在应该是安全的。”裴野道,随后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这样也好,若不是听到你的声音,我都未必能一眼认出你来。”
少年闻言朝他问道:“这样是不是有点丑?”
“不丑。”裴野看着少年的眼睛,又忍不住伸手在他手臂上握了一下,这才起身道:“走了。”
天知道裴野有多舍不得走,可他不敢在这个时候放任自己。
时机不对,地点不对,一切都不对……
确定人好好的,他就放心了。
然而他好不容易狠下了心要走,却觉手臂一沉,被少年扯住了衣袖。
“二哥……”池敬遥看着他,语带哽咽地叫了他一句。
裴野心中一软,伸手一把将人揽在了怀里。
池敬遥窝在他怀里,当即便哭了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和害怕,在少年心中积压了太久。
他如今日日和杨跃在一处,却不敢轻易朝对方倾诉,只因杨跃的父亲杨城也在前线,他知道对方心中不比他好受,自然不愿惹他担心。
今日见到裴野,他本也没打算表露什么。
可裴野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那情绪便失去了控制,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二哥我好害怕,我还以为会见不到你……”少年带着鼻音闷声道。
“不怕……”裴野伸手在少年背上轻轻拍着,安慰道:“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当初拦着你……还好你没事,不然二哥真的……”
裴野如今想起那日得知少年“死讯”时的情境,心中都还忍不住发闷。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少年,只一遍遍地说着自己的懊悔。
片刻后,池敬遥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不少。
他突然抬眼看向裴野,眼睛里还蓄着泪,小心翼翼问道:“我还能叫你二哥吗?”
裴野闻言心中又是一疼,自责不已。
他这些日子早已无数次后悔过自己那晚的胡言乱语了。
他没想到的是,对于少年而言,最在意的竟是这一句。
“你想叫什么都行,想叫多久都行,你一辈子叫我二哥,我也高兴。”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终于破涕为笑,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他每次在裴野面前哭完之后,都会觉得很...
不好意思。
但仔细一想,他好像每次都只在裴野面前才会哭。
裴野被他这么一闹,自然是不忍心急着走了。
池敬遥则在稍稍平复了心情之后,将先前庄子里发生的事情都朝他说了一遍。
“你用飞刀杀的那个刺客?”裴野惊讶道。
“嗯,后背一刀,心口一刀。”池敬遥道:“我怕他没死透,还给他弄了些药粉,最后又点了一把火。”
池敬遥说起此事时全然没有恐惧之意。
倒是裴野听得后怕不已,一直拧着眉头。
哪怕知道少年如今已经平安了,他还是忍不住捏了把汗。
“太冒险了……”裴野道:“不过你做得很好,只是下次……”
“不会有下次了。”池敬遥忙道。
裴野点了点头,道:“对,不会有下次了。”
他看向少年,只觉心疼不已,他拼尽一切想要护着的人,早已经不是那个软软糯糯的小东西了。少年不仅可以保护自己,甚至帮他打赢了漂亮的一仗。
一想到池敬遥在那天晚上,自己亲手了结了刺客,他心中就有些难受。
裴野在心中暗暗发誓,将来绝不再让少年经历这样的事情。
裴野心中百感交集,在少年面前却没表露自己的不安和后怕,只耐心听着少年说起这段时日的经历。
“我和杨跃来找章师兄的时候,还担心会像去年在兵卡中那样,万一被人当成细作抓了起来。”池敬遥笑道:“还好章师兄一听说来了个程大夫,便直接来见了我们。”
裴野听他提起先前在兵卡中的事情,不由又有些内疚。
“杨跃原本提议让我化名姓裴,但是我怕引人怀疑,便化名跟着师父他老人家的姓。”少年道:“杨跃的母亲姓王,他便化名叫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