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真依握着禅院真希的手猛地一紧,此刻传递给同胞姐姐的情绪,是恐惧。
相较于禅院真依的慌乱与恐惧,原本被禅院家认定毫无才能的天与咒缚禅院真希安抚地捏了捏妹妹的手指,她拉着妹妹,一脸镇定地走过去,口中道:“母亲,我和真依来看您了。”
她主动坐到贵妇人的面前,将自己的脸送到对方的面前,任由对方涂着豆蔻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蛋。
“真可爱,妾身的孩子真的是太可爱了。”贵妇人着迷地看着禅院真希这张能够看出自己五官影子的脸蛋,还有禅院真依,在她转而想要抚摸禅院真依脸蛋的时候,禅院真希拉了妹妹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身后。
&nb sp;“母亲不要摸妹妹。”禅院真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会吃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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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贵妇人看着大女儿,她抬袖掩口,笑得花枝乱颤,“哈哈,真希真的太可爱了。”
禅院真依在姐姐的身后低下了头,她努力压抑自己心中的恐惧,即使母亲的笑声中充满了愉悦,她不敢去看母亲的表情。
“真依也可爱。”禅院真希表情严肃地补充道。
“对对对,真依也可爱。”贵妇人笑了一阵子,偏头看向身后,笑盈盈地说道:“阿娜达,我们的女儿们都好可爱的,对不对?”
却见屋内的榻榻米上,在禅院家颇有权势,当年更是曾竞争过家主之位的禅院扇缓缓转过头,略显刻薄的脸上缓缓勾起一个僵硬的笑容来,放得轻柔的声音直让从小就没有体会过何谓父爱的姐妹俩头皮发麻:“是的,羽。”
渡过了堪称煎熬的五分钟后,之前还一副慈母表情的禅院羽倏然变脸,她收回手,目光如刀子一般在两姐妹的脸上和身体上来回打量,而后冷冰冰地说道:“行了,见也见过了,你们两个……废物老实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别有事没事地往我面前凑,知道吗!”
这样的说辞可以说是十足地不讲道理,因为禅院姐妹明明是“她”之前派人去叫来的。两个才四岁的小女孩,怎么可能违背母亲的命令。
但禅院羽还是这样说了。
禅院姐妹丝毫不觉得委屈,她们的眼睛一亮:“母亲……”
“行了,我不想听解释。”禅院羽打断了姐妹俩的话,一摆手,对始终跪坐在院子里的侍女命令道:“带两位小姐下去,没有我的命令……”她沉默了一下,还是道,“不许出院子!”
侍女小心翼翼地看了禅院羽一眼,立刻低下头,快速地道:“是,夫人。”
“母亲,您——”禅院真希却有些忍不下去了,她霍地站起身,小脸紧绷,刚想说要什么,却还是被禅院羽打断了。
“真希!”禅院羽陡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严厉,“还不带你的妹妹下去!”
母女俩互不相让地瞪视了片刻,禅院真希慢慢低下头,拉起禅院真依的手,低声道:“是,母亲。”
“母、母亲。”禅院真依神情犹豫地看向禅院羽,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
“好了,你们两个快离开吧。”禅院羽移开视线,不去看她们姐妹,冷淡地说道:“不要妨碍我跟你父亲的相处。”
“离开。”禅院扇立刻开口,语气严肃,半点也没有之前虚假的温和。
两个小姑娘抿紧了嘴唇,手拉着手,低头离开了母亲的院子。
等回到她们的院子后,禅院真依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一般,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她的眼眶涌出泪水,手指颤抖着攥紧姐姐的手,仿佛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真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禅院真依哭得隐忍,她不敢让别人看到自己在哭,“妈妈还有……父亲他,这到底……”
变了,都变了!
她们从很早以前就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于禅院家而言是一个污点,母亲的态度不好说,但父亲是真的厌恶她们在,一般情况下都会无视她们。
但是从四天前开始,一切都变了。
母亲时不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冷漠的那个还好,最多就是从前的样子。但温柔的那个,她的笑容,她吐露的爱语,都让姐妹俩毛骨悚然。
还有父亲。
父亲态度的改变没让姐妹俩欣喜,同样让她们害怕。
之后每次见到父亲和母亲的时候,她们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她们,汗毛止不住竖起,这种感觉可怕极了。
“没关系的。”禅院真希跪在妹妹旁边,伸手抱住她,喃喃道:“我一定会保护真依的。”
在这让人窒息的禅院家中,她们能够依靠的,唯有彼此。
两姐妹并不知道,在她们离开主院后,她们的母亲禅院羽身后,两只白皙的手臂从后面伸出,缠住了禅院羽的脖子。紧接着,一张跟禅院羽长得一模一样,但眼角眉梢却透着妖异气质的脸蛋贴在了禅院羽的脸上。
“真是过分啊,羽酱。”足以让人误会是禅院羽双胞胎姐妹的女人穿着跟禅院羽一模一样的衣服,亲昵地抱住禅院羽的脖子,她噘着嘴,娇气地抱怨道:“雀酱只是想要跟我们的乖女儿亲近一下嘛,为什么要赶走真希酱和真依酱啊。”
禅院扇面无表情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目光失焦,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妻子那边的情况。
禅院羽面无表情地拨开对方的手臂,她转过脸,无视对方委屈的表情,冷漠地道:“不要碰我的女儿。”
“她们也是我的女儿啊。”妖异女人眨了眨眼睛,无辜地说道,“想要亲近‘我’的女儿有什么错。毕竟,我就是你嘛,羽酱。”
女人再次凑到禅院羽的面前,呵气如兰,语气幽幽:“我想要做的事情,才是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哦。”
禅院羽:“……”
禅院羽隐忍地闭了闭眼睛,她从来没有想到,她心中的真实孵化出来,竟然是这么一个鬼样子。但她又无法否认,她出现之后做的那些事情,不是她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她想要做什么呢?
在梦见零星破碎的未来之前,禅院羽从来不敢想这个问题。她懦弱又温驯,一如禅院家的每一个女子。被本家的男人挑选,首先看术式和天赋,然后看容貌和生育能力。
禅院家的每一个女孩子,都是禅院家的生育工具。而生育工具的使命,就是生下一个合格的咒术师孩子。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那就是最大的罪过。
禅院羽的前半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她看着越来越冷漠的丈夫,越来越糟糕的生活,只能怨恨她生下的女儿们。
她这个人,真的是糟糕透了。
即使她从那梦境碎片中获取到了了不得的情报,见到了女儿们的悲惨,被驯服多年的禅院羽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做不到的。当时的禅院羽近乎绝望地想着,她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保护不了。唯一能够庆幸的,似乎就是因为双生子代表凶兆,她的女儿们不必去服侍嫡子。
服侍嫡子,呵,服侍嫡子。
禅院羽在绝望中几乎无法面对两个年幼的女儿,她第一次“任性”起来,端起禅院家长老正室夫人的名头,暂时走出禅院家那座巨大的牢笼。
想象得到吗?
她从出生到长大再到结婚生女,她的前半辈子一直都在那个庞大的宅邸中完成,从未走进过非术师的世界里。她完全不知道非术师的世界是怎样的,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坐在街边的咖啡厅中,在绝望中无声向神佛祈祷,祈求祂们能够给她指一条明路。
祈愿成真了。
她遇到了京极先生。
那是一位温和又睿智的老者,他的眼神,他的话语,都是最强有力的武器,不断地加固着她的信念,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她的信任。
那个下午,她将自己的苦恼删删减减,告诉给京极先生。而京极先生,真正将她的苦恼放在了心上,认真地跟她分析了一遍她的处境,每一言每一语都说在了她的心坎上。
他还给她讲了一个“入内雀”的故事。
入内雀是传说中的妖怪,又名人肉雀。相传,它们的蛋比人类的毛孔还要小,它们会将蛋下在人类的身上,等有鸟孵化之后,便以人类的内脏为食。或是吃空内脏再飞出人体,或是控制着那具半死的身体,以此接近其他活人进而繁衍出更多的入内雀巢穴。
但在京极老师的故事里,入内雀却成了一种母性的妖怪。
它为它的孩子们挑选合适的孵化巢穴和充足的食物,身为母亲,即使要踩着其他人类的生命,也要将自己的孩子好好养大。
这种换做别的时候会让她嗤笑的无聊故事,在那一刻触动到了禅院羽的内心。
有那么一刻,她希望自己能够有入内雀的力量,将那群一直欺压伤害她们母女的禅院家化作女儿们成长的养料。
禅院羽和京极先生的联系保持了下来。
她唾弃着自己的懦弱,试图向这位睿智的长者求助。但京极老师从来不会指挥她做什么,他在引导她看,他在引导她思考。
看得越多,心中的怨愤越是难以压制。
越是思考,她便越是想要向禅院复仇。
但她的力量太弱了,别说撼动禅院家,「炳」那些特一级咒术师,随便拎出一个就能够碾碎她的妄想。而禅院家的情况,也越来越让禅院羽无法容忍。
尤其是那一日。
日常生活中完全忽视了她们母女的禅院扇忽然出现在内院中,以着一种莫名的眼神盯着真希一阵子,然后甩手离开。
心中发慌的禅院羽不敢忽视那个男人任何一个看上去莫名其妙的动作,连忙派人打探消息,结果得知,因为禅院甚尔在对战加茂家赤血操术师时展现的强大实力,再有禅院直哉拼命鼓动,禅院家有意给禅院甚尔一个回归家族的机会。
禅院甚尔拒绝后,禅院家长老们就动了再培养一个天与暴君的心思,而那个人选,就是真希。
双生子的诅咒在咒术界并不是一个秘密,真希本就有着跟禅院甚尔相似的天与咒缚体质,虽然是劣化版本。但是,如果杀死真依,这个劣化版本就有可能进化。
对于禅院家的大人物而言,哪怕进化失败,他们没能如愿得到一个好苗子,不过是两个废物女孩,死就死了,自然不算什么大事。
这个提案得到了禅院扇和禅院直哉的强烈反对。
禅院直哉反对,是因为他从小就憧憬着禅院甚尔的强大,坚决不允许仿品的出现。
禅院扇反对,并不是因为疼爱女儿,而是他无法忍耐族里竟然也跟外面瞎了眼的咒术师们一样,竟然觉得禅院甚尔一个非术师天与咒缚值得敬畏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