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兰小姐向来觉得, 做梦这种事情是很好玩的。
“因为做梦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晕晕乎乎、懵懵懂懂,好像什么都不懂——好像梦中的世界是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每一次睡觉、每一次与父母说完晚安, 加兰小姐就带着一种激动的、兴奋的心情,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 用一种十分真诚的心态迎接着梦境的到来。
“……加兰小姐今年十二岁。她总觉得, 梦境中的她远比现实中十二岁的她知道更多事情。那很不可思议,可是做梦这种事情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这一天, 加兰小姐又认真地躺到床上, 准备迎接她神奇的梦境。就在这个时候, 她突然瞧见窗外的夜空闪过了一颗流星。那流星缓慢又迅速地划过,然后好像坠落到了什么地方。
“加兰小姐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 趴在窗台上探头探脑地望出去。她以为她能听见其他邻居的议论声,还有这个小镇上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那可是流星!
“可是,迎接她的却是寂静的小镇与沉默的夜空。流星落到了哪里?
“加兰小姐歪歪头,思考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 她睡着了。睡着之前, 她还在想,哎呀, 怎么觉得困了?可是, 应该在被子里睡觉呀,不然会觉得很冷。
“可她还没来得及让自己回到被子里, 她就已经头一歪, 彻底睡了过去。
“梦里, 她感觉自己落到了一片海里——她就好像是那颗流星!落在了海里!
“真有趣。她这么想。她还没见过海, 却在梦里掉进了海, 然后一下子就学会了游泳。她努力游着, 在从海面上探出头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她刚才完全没有被海水呛到!
“她可以在海里呼吸了吗?
“加兰小姐是个行动力很强的小姑娘。她立刻就又猛扎进海水里。海水有点冷,但好像也只是凉凉的。
“加兰小姐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十分轻松地在海里呼吸,像是一条鱼——她变成了加兰鱼,真好玩!她便在海里不停地游着。
“慢慢地,她觉得累了,就放慢了游泳的速度。她发现自己已经游到了很深很深的海水里,周围有些黑,让加兰小姐觉得自己好像来错地方了。
“她又往前游了一阵,想找到自己最早出现的地方。她咬紧了牙齿,觉得有点害怕,但是又不想承认这一点。这个时候,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仔细摸了摸,发现那是一片平地。她居然来到了海底!
“加兰小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是,她一想到这是梦,就觉得这一点儿都不奇怪了。她在海床上像是在地上一样行走着。周围的海水让她想到了妈妈给自己洗澡时候的泡泡浴。
“她走了一会儿,然后瞧见前面突然亮起了光。在黑暗的海底出现了光,这有些奇怪。可现在,加兰小姐已经觉得很累了,所以她一点儿都不在意这事儿了。
“她往那片亮光的地方走去。远远地,她发现那是一座位于海底的城市,十分明丽漂亮,在幽蓝色的海水之中荡漾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加兰小姐想,她应该能在那里休息一会儿吧?希望这座城市里的人能愿意接待她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要知道,她可是从‘外头’来的!
“她继续往那儿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沉闷的、粗犷的,带着点海底世界的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耳边。
“‘喂!新来的!你是谁?为什么不去灯塔那儿报到?’
“加兰小姐吓了一跳,她四下看看,瞧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光点朝她游了过来。她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一条灯笼鱼。那鱼差不多有她半个身子那么大。
“‘灯笼鱼先生,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到这儿来了。’加兰小姐说,‘什么是灯塔?为什么我要去那儿报到?’
“灯笼鱼瞧了瞧她,然后小声嘀咕说:‘一个人类小女孩……哼。希望你不是什么坏家伙。最近有些藏在阴影里的家伙窥视着海中城,所以,任何来到这儿的人都得去灯塔报到。’
“加兰小姐有点听懂了。她说:‘那么,灯笼鱼先生,可以请您带我去灯塔吗?’
“灯笼鱼的鱼须动了动,看起来不情不愿,但是最后,这位鱼先生说:‘好吧!麻烦的人类小姑娘!跟我来,别乱跑。’
“加兰小姐跟上了灯笼鱼先生的脚步。
“……”
r /> 出版商本顿阅读着这个故事,读到最后,下意识翻了一页,然后与桌板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他将这份小说稿整理了一下,然后抖了抖这几页纸,问:“诺埃尔教授,后续呢?”
西列斯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冷淡而礼貌地说:“还没写,会尽快写。”
本顿:“……”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又问:“所以,海中城是什么?”
西列斯犹豫了一下,然后缓慢地说:“海底的……一座城?”
本顿惊讶地望着他,随后哭笑不得地说:“没想到您也会开玩笑,诺埃尔教授!”
西列斯:“……”
为什么很多人都在他没有开玩笑的时候,认为他在开玩笑?而如果他真的讲了一个冷笑话,反而会被人认为是十分严肃正经的话题……真够不可思议的。
一旁《文学家评议》的编辑探头探脑地说:“什么?什么海中城?让我看看。”
本顿便将稿件递给他,然后又问西列斯:“所以,您是打算转向儿童文学吗?”
“不,并不是。”西列斯说,“只不过,我认为这个故事更适合从孩子的视角出发。”
“这我同意。”本顿点了点头,“大人们恐怕不会沉迷做梦。”
西列斯一时语塞,感觉本顿这话也并没有什么普适性。不过,他也没必要反驳这种观点。
此外,他之所以使用一个12岁的女孩的视角,是因为他或多或少在构思的时候想到了深海梦境中的诺娜。他在加兰小姐的身上融进了部分属于诺娜的那种天真。
那位期刊编辑一点一点将小说的内容看完了,然后说:“我对后续十分感兴趣。诺埃尔教授,您是打算在报纸上连载吗?是什么报纸?”
西列斯便望向本顿。
本顿志得意满地说:“《拉米法城市周报》,他们提供了十分不错的版位,并且周报的形式也很符合您的需求。
“此外,我其实也联系了《康斯特国家报》,不过,他们拒绝了,因为您不太可能每天都更新。不过,他们倒是介绍给我另外一个渠道,也就是同出版社旗下的《康斯特每月新闻》。
“如果您这篇小说的字数长一点,那想必就可以登上这个月度刊物了。当然,这得靠诺埃尔教授的努力了。
“具体的稿费也会在正式出版的时候决定,报纸那边也需要看看您的作品。当然,我向您保证,教授,那会是一个让您满意的数字。”
西列斯不禁说:“谢谢你的帮助,本顿。”
他与本顿的合作向来是十分愉快的,包括《玫瑰的复仇》,也包括弗雷德曼那本翻译出版的游记。相对应的报酬从来都十分准时地寄送到西列斯这边。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互惠共利!”本顿说,“对了,您的新笔名打算用什么?”
西列斯思索了一会儿。一个词语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他的大脑中——那是他在地球上使用的笔名。
在来到费希尔世界之后,他还没仔细考虑过笔名的问题;不过当本顿问起的时候,他便不由得想到了那个熟悉的词。
不过,那翻译成康斯特的语言就显得有些过于繁琐了,不适合作为这里的笔名。但是,那的确给了他一些灵感。
他不禁怔了一下,然后便低沉地说:“贺。”他顿了顿,又补充说,“祝贺的贺。”
这个来自地球的字眼儿翻译成康斯特语言,是两个简短的音节,挺适合当笔名的。至少西列斯这么认为。他以地球的姓氏作为自己的新笔名。
本顿不明所以,并不知道这个简单的词里面蕴藏着什么含义。他只是说:“好的。那么,或许我也可以在这儿提前祝贺您了,希望这篇小说能获得好成绩。”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同时也让自己摆脱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
一旁的期刊编辑也是连连点头,他说:“的确应当祝贺一番。您那篇论文也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在相关的学界就更是如此。
“诺埃尔教授,您实在称得上是一位天才。近来有不少历史专业的教授写信到我们的编辑部,希望与您交流呢。”
西列斯有些意外地得知这一点。
期刊编辑随后又补充说:“不过,绝大部分都是些沽名钓誉的家伙。这得让您知道,免得您之后被骗了。
“如果真的希望与您交流,那么完全可以从拉米法大学那边的学术渠道了解您的联系方式,说不定早就认识您了,何必要走我们这儿呢。
“这事儿我们见得多了。一些 学术骗子总喜欢往我们这儿投稿,或者让我们帮忙联系一些著名的学者。他们不想着提升自己,却总想着走捷径,真够令人头痛的。”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吃饭。西列斯没怎么参与到这个话题之中,本顿反倒是饶有兴致地听着。
这位期刊编辑又说:“我自己也遇到过这种事情。有一个自称是拉米法大学文学史教授的家伙,投了一篇论文过来,说是惊世之作。
“可是我一瞧,什么‘阴影’‘旧神’,我完全无法理解这是一个怎样的疯子才能创作出来的东西。我只能拒绝他,还被这人写信过来痛骂一顿……”
说着,他不禁摇了摇头。
西列斯微微一顿,然后猝然抬眸望向这位编辑,他说:“‘阴影’和‘旧神’?”
“是啊,您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吧。” 编辑说,“如果他有理有据地论述他的观点,摆出自己的参考书目、论文等等,那么也无可厚非,说不定的确配得上他所说的那种形容。
“可是,他的论文中却压根没什么参考书目,好像整篇论文都只是他胡编乱造的一样,是喝醉酒之后写出来的东西。这就十分令人恼火了。”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想,这有可能会是卡贝尔教授曾经投稿但被拒绝的那篇论文吗?
阴影、旧神……
他想了片刻,便问:“请问,您那儿还有这篇论文的抄本吗?您知道,我也对旧神十分感兴趣,所以想知道这篇论文的具体内容。即便是胡编乱造的,也可以帮助我排除一些可能性。”
那位期刊编辑十分惊讶地望着他,然后感叹着说:“您真是位严谨的学者。没问题,我回去会帮您找找,应该还在。我们期刊的编辑部总会保留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文档。
“总之,我很乐意为您帮这个忙。不过,这会儿正是年底,部里有些忙,可能得等一段时间,希望您别介意。到时候怎么寄给您?”
“海沃德街6号。”西列斯说,“您寄到这个地址就行了。”
一顿饭吃完,三个人都十分满意。
本顿终于拿到了西列斯新书的稿件,期刊编辑也一直说他十分期待这个故事的后续,而西列斯则意外地得到了卡贝尔教授那份未出版论文的相关线索。
关于卡贝尔教授的过去,西列斯仍旧有许多好奇的地方。
比如,那两位影响卡贝尔教授一生的探险者,尤其是后一位,到底跟卡贝尔教授聊了些什么?
再比如,卡贝尔教授十分坚定地认为“阴影”吞噬了胡德多卡与梅纳瓦卡,但是,他对于“阴影”这个概念的表述始终含糊不清,西列斯也没能从他那份手稿中找到相关的证据。
或许这篇论文里会有更加详尽的描述?
西列斯感到一些好奇,但是一切似乎都得等到那篇尘封多年的论文抵达他的面前再说。
很快,西列斯就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了。这是周日的下午,他将与阿尔瓦、切斯特他们见面。不过,他首先需要做一件事情。
——与琴多汇合。
事实上,西列斯本来想直接去约定的地点——他们约在了豪斯维尔街18号,因为西列斯恰好知道这个地方,较为适合私人聚会,而且可以直接在晚上的时候一起吃顿饭。
这一天西列斯中午还有与出版商本顿的饭局,所以他原本想在中午吃完饭之后,直接前往豪斯维尔街18号。琴多也不用等他,挑个自己方便的时间过去就行。
然而琴多说,他想和西列斯一起抵达,而不是分开去。
西列斯:“……”
这有什么区别?
他似乎也能理解琴多的想法,但是那又显得有些幼稚。不过,他男朋友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幼稚。
这总是让西列斯感到无奈,但是与此同时又感到某种毛茸茸的小情绪。
西列斯与本顿的会面是在阿瑟顿广场附近,而琴多自己吃过午餐之后,就在阿瑟顿广场附近的一家面包房等着西列斯。
当西列斯来到这里,闻到面包房那极为有辨识度的香气的时候,他瞧见琴多正与面包师交谈着。琴多的表情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西列斯进门的时候,琴多下意识瞥了一眼,然后这瞥过来的一眼就再也没离开。他笑了起来,并且说:“您来了。我正向这位女士请教怎么做面包和甜点。”
西列斯一怔,他走过去,握住琴多的手。
“……您的手真冷。”琴多嘀嘀咕咕地说,他将西列斯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又将自己的手贴了上去,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说,“我感到做面包也并不怎么难。所以回头我可以试试,让您尝尝看。”
“当然。”西列斯说,“我很期待。”
他望了望站在一旁面露微笑的面包师女士,也向其道谢。
面包师摇了摇头,轻轻说了一声“不用谢”,然后就回到了柜台后面。
“我们可以买点甜点和饮料带过去。”西列斯说,“阿尔瓦恐怕会想打牌。”
琴多不由得笑了一声:“绝对会。”
他们便在这个面包房里挑选了一些甜品。格雷森事件过去了许久,西列斯感到自己“食物恐惧症”好了不少,所以也饶有兴致地挑选了一两种想吃的甜品。
“所以您与那位出版商的会面怎么样?”琴多问。
“遇到了意外之喜。”西列斯说。
琴多有些迷茫地瞧了瞧他。
西列斯便将卡贝尔教授的那篇论文下落的事情说了出来。
琴多这才恍然大悟。他望了望窗外的街角处堆积的雪,然后说:“我记得,您是今年夏天成为了拉米法大学的教授,卡贝尔也是在那个时候失踪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是啊。”西列斯说,“希望能将一切都调查清楚。”
“会的。”琴多低声说,“迟早有一天,真相会摆在您的面前。”
西列斯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是付之一笑。他说:“希望如此。”他转而说,“我们现在需要调查的东西还有不少。”
琴多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对了,关于达尔文医院……”他思索了一会儿,“诺娜遇到的那位医生,我的确调查到了一些信息。咱们路上说吧。”
“好的。”西列斯回复。
买完甜品,他们便步行前往豪斯维尔街18号。
离开面包房的时候,西列斯才有些意外地发现,今天琴多打扮得似乎很……很“西列斯”。
因为要上课,并且时不时还会面临一些正事,所以西列斯总是衬衫、西装、大衣,冬天会穿上毛衣或者其他什么保暖的衣物。
但不管怎么说,他日常的穿衣风格打扮都是偏向于正式的。
而琴多通常来说与他不怎么一样。琴多偏向于慵懒和随性,想怎么穿怎么穿,穿得舒服就好。他的很多衣服仍旧保留着无烬之地探险者的那种风格,方便、利落、易于活动。
……总之和天天把自己包在西装里的西列斯不太一样。
但这会儿,琴多又把他那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回来的白衬衫穿了起来,同样被毛衣包裹着,只是露出了领口,但是……那与西列斯太相像了。
西列斯不由得因为这个发现而笑了起来。
“您笑什么?”琴多有点困惑地问。
西列斯伸手碰了碰琴多的领口,他冰凉的手指碰到了温热的皮肤,引得琴多不禁颤抖了一下。他伸手握住了西列斯的手,佯怒说:“您是想拿我的身体取暖吗?”
他原本是想抗议西列斯这样的举动,当然没那么严厉。但是,当他真的这么说的时候,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却不由得一动,然后他小声嘀咕说:“也不是不行……您该再往里……”
“……琴多。”
琴多闭上了嘴。隔了一会儿,他又不服气地嘀咕说:“可您的手就是很冷。”
“所以我已经牵着你的手了。”西列斯笑了起来,他说,“我刚刚只是想说……你的衣服,和我的衣服差不多。你是故意这么穿的?”
“当然!”琴多说,“我就是想和您穿一样的衣服。”
“那不是可以直接穿我的?”西列斯转而说,“还免得买衣服了。”
琴多呆了片刻,然后定定地瞧了瞧西列斯,他几乎磕磕绊绊地说:“您怎么能……怎么能把这种话,说得这么……这么平静!”
西列斯:“……”
两个大男人互换衣服问题很大吗?而且,他记得地球互联网上,穿男朋友的衣服不是某种……潮流吗?
本质上三十来岁也没谈过一次恋爱的地球人十分困惑地想。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一个名堂来,他的男朋友已经兴高采烈地说:“但是……您说的没错!”琴多的语气显得格 外亲热,“这的确是个好主意,还省钱了。”
……西列斯总觉得琴多的重点并不在“省钱”上。
两个人花费了一段时间聊着这些奇奇怪怪的话题,但也很快将话题转向了正事。西列斯握着琴多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问:“所以,那位医生?”
“……哦,那位医生。”琴多说,“马车行正好有员工的孩子生病要去医院,我就拜托他帮忙看看那些医生的情况,顺便也提醒了他达尔文医院的问题。”
琴多这么说,不过西列斯反而想见了琴多提醒他人时候那种……不怎么令人相信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