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船舱,傅天河站在甲板上,快艇的速度果然没让人失望,猎猎海风吹地头发向后摆动,又从衣领和袖口中灌入,布料入风帆般鼓起。
如果是在平常,傅天河会很开心地欣赏眼前美景,碧海蓝天,身后是高耸入云的信标,前方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偶尔会出现小小岛屿的身影,海鸥好奇地跟随在头顶。
但现在,他只能趁着陈词不在,抓紧时间用力按压义眼,用剧痛压制钻心的痒。
傅天河觉得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他迟早会按进自己脑子里去。
忍耐,必须要忍耐。
无论何时,都要以最昂扬的姿态面对,疼痛也好,恐惧也罢,都绝不能认输。
傅天河深吸口气,用力闭了闭眼,转身回去舱室。
在快艇上的生活相当清闲,下午他们在游乐室抱着终端看视频,慢慢消磨时光,等晚上太阳落山紫外线不再那么毒辣,就到甲板上吹吹风,然后回屋睡觉。
卧室里只有一张大床房,他们也早已习惯了睡在一起,无需特意邀请,刚
躺下不久,便近乎迫不及待地碰上对方。
亲吻和抚摸,明明才相识没多久,却对彼此的身体了如指掌。
少年不加防护的脖颈就在傅天河眼前,细嫩白皙的皮肤下,是散发着甜美信息素的Omega腺体,他的牙齿曾刺入其中,将自己的信息素注入。
傅天河轻轻亲吻着,他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九月都不会拒绝,就像他不会拒绝九月一样。
但他不能。
究竟要动用多强的意志力,才能只是留下恋恋不舍的亲吻?
陈词看向傅天河眼中带着些许疑惑,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没有任何东西阻挡着,那为什么傅天河放弃了?
“睡吧。”Alpha轻声道。
今晚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眼前正横着一堵矮墙。
墙头似乎有些过于宽了,上面还摆放着一口小锅,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傅天河花了几秒钟思考,意识到那并非墙体,而是个灶台。
他变矮了。
他踩着小板凳,伸出手勉强能够到灶台上的所有东西,汤已经沸了,他想到母亲说过的那些话语,伸出手,要将锅端下。
他双手摸索着,因为右眼的缺失,对距离和方位的把握都出现了偏差,但傅天河努力过后,仍成功抓住小锅两侧的把手,橡胶隔热层让他不至于被烫伤。
这样的重量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还是有点太沉了,他刚刚将锅端起来一点,手臂就经受不住沉重。
小锅咣当一声掉回灶台上,溅出的热汤落在他手背。
剧烈的灼痛。
傅天河大叫一声,立刻收回手,带着哭腔喊道:“妈妈,好烫!”
“不许抱怨!”他听到母亲严厉的训斥,“如果被烫到了要怎么办?之前我明明教过你的!”
傅天河立刻探身,打开水龙头,将烫到的小手放在哗哗的水流下。
冰冷的凉意迅速起到镇痛的效果,他眼里含着泪,模糊视野中,看到手背已然出现大片通红。
“对,就是这样,乖孩子。”
她的声音温柔下来,流露出了隐藏在严厉背后的心疼,“很疼吗?”
傅天河点了下头,又迅速摇摇头。
他努力将所有眼泪都憋回去,因为他记得母亲教过他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让你的疼痛被任何人发现。
等到手背上灼热的疼痛消退了一些,他才关上水龙头,拿过一旁的抹布擦去溅到灶台上的汤。
同时抬起手,迅速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
傅天河重新尝试,他努力保持着重心,将力量集中在幼嫩的双臂,这一次他成功将锅端了下来,放到身后的小桌上。
好、好了。
“很棒。”一直在旁侧看着的母亲终于蹲下身,她小心翼翼地握住傅天河红肿的手,看他被烫到的地方,轻轻吹着,道,“待会儿自己去涂一点药,今天奖励你看狼领主。”
“我不要。”傅天河听到自己语气低落,“阿兰亲了别人,我不想再看到她了。”
母亲笑了起来:“好吧,那我们不看,等吃过饭我给你讲故事书。”
她教会他更换燃料,做饭洗碗,打扫卫生,购置物品,自行疗伤,甚至忍耐饥饿、口渴……并且在疼痛发作之时,露出不会被旁人察觉到的微笑。
这些对于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有点太难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教他,不断地重复,再重复,让所有的一切成为年幼孩子的本能。
然后在某一天,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焚烧炉燃
了三天三夜,甚至在数千米外都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热度,如太阳一般耀眼,将万物焚毁成灰烬。
闲来无事他会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遥遥看那橙红色的光芒,多么夺目,多么温暖。
他自己做饭,洗澡,打扫,吃药,忍耐疼痛,用笑容面对来来往往,身穿防护服的人,张开双臂,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喷洒消毒剂。
他做得非常好。
傅天河告诉自己,母亲只不过是去其他地方旅行了,就像给他讲故事时说过的那样,她一直向往更大的世界,想去更多地方。
只要自己走得够远,就会有重新找到她的那天。
就算此刻,他正被同样的紫色洪流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