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之后, 陈词和陈念的浑身血液都被过滤了一遍。
虽然被滤掉生物因子的血又重新输回了体内,但陈念还是难受得头脑发昏, 几欲作呕。
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作祟,明明能够维持人体正常运转的成分一点都没少,不应该有这样大的反应才对。
陈念大病初愈,身体本来就没有陈词好,现在要更难受上几分。
等护士给他们拔掉肘弯处的针头,在穿刺处包上药棉和胶布,陈念都要眼泪汪汪。
倒不是真难过到想哭, 而是身体不适, 逼出的生理性泪水。
护士拿来温好的营养液, 送到他唇边:“殿下把这个喝掉吧, 补充一□□力。”
陈念起身, 把那只毫无味道可言的寡淡营养液喝下去,重新躺回到床上。
玻璃幕墙的另一侧, 傅天河的手术还没有结束, 血液中提取出的生物因子被注入, 医生门会尽最大努力, 保住他性命。
而另一边,陈念又把头转过去。
陈词早已止住眼泪, 只是脸上还有干掉的泪痕。
陈念无从知晓哥哥在想什么, 但他自己胸中只有难言的悲哀。
是谁规定的想要肩负起重大责任, 就必须经受众多磨难?
休息了半个多小时, 陈念稍微缓过来一些,护士照顾着他们离开。
两人去到专为准备的病房当中, 房门关上, 陈念立刻张开双臂, 抱住陈词。
“我没事。”陈词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冷静。
他解开衣领的扣子,侧头去看左肩上的胎记:“现在我是不是能打开那扇门了?”
“应该是的吧。”陈念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他总感觉如果不是刚提取过,身体还虚弱,陈词绝对能立刻跑回格陵兰冰雪高原。
“稍微等等看傅天河的情况如何,如果他身体允许,最好还是我们四个一起过去。”
陈词点了一下头,他坐到床边,不再言语,陈念猜他大概还在慢慢适应,所拥有的感情。
他也就坐到陈词旁边,安静地陪伴着他。
抢救室的门被打开。
傅天河的手术竟然顺利结束了。
说“顺利”可能不太妥当,因为在前三个小时,医生打开他的身体,对那些已然挤占到每一寸角落的紫色晶体束手无措。
他们只能尽量进行切割,不敢将刺入肉里的部分剥离出来,因为那势必会让傅天河变成筛子,浑身是洞。
特别是傅天河的脑部也被侵染,脑膜和大脑皮层的沟壑里充满了紫色粉尘,就算用生理盐水仔细地冲洗,也无可奈何。
万不得已之下,他们让陈家的两位少爷紧急提供了生物因子,医生们抱着最后的希望,用最为珍贵的原液,冲洗傅天河被污染的内脏和大脑。
原液被使用后的第八分钟,晶体如同突然收到了某种号令,集体向后回缩。
它们的种种表现完全不像无机物,简直就是真正具有生命的个体!
附着在内脏表面和大脑皮层上的粉尘,也在原液的作用下溶解,傅天河的身体奇迹般恢复成了几近正常的状态。
经过简短却激烈的讨论,医生们最终决定结束手术,他们不知道这样的状况是否只是暂时的,但他们已经无法对傅天河再做些什么了。
与其继续让他以身体打开的状态躺在无影灯下,不如送进icu,做后续观察。
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例,在重度感染Ashes的情况下还活着的病人,无论他的情况如何,都将在医疗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傅天河被推出抢救室,而医生们终于能够脱下厚重的防护服,去喝口水,喘口气了。
简单的休息过后,全辰砂的传染病学家都来到了防疫站,而其他信标上的专家,则通过网络,参与了一场大型研讨会。
他们仔细看过傅天河的情况,还有手术过程中留下的影像,推测他的身体已经和Ashes有一定程度的融合。
出于未知原因,这个从六岁起就感染的病人,和Ashes共存,时间长达十五年之久。
他的身体在成长发育的过程中,逐渐适应了要命的不速之客,才会在晶体刺破体表的情况下,还能剧烈运动,并在将死之时被抢救回来。
简而言之,原本应该呈寄生性的Ashes,在他身上表露出了共存的特质。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海洋生物和机械结合,进化成为原初生物。
至于进一步的情况如何,还需要后续的观察和研究。
如今的傅天河,绝对是全世界医护都牵挂的存在,因为他的存活意味着另一种可能——
一种死亡率不再是百分百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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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检测仪上代表着心跳的数字,在62和63之间来回波动。
这是傅天河住进icu的第三天。
他的生命体征非常平稳,紫晶也没再重新生长出来,但所有人都不敢放松警惕。
因为几天之前,他们刚给傅天河做完手术,清除掉所有大块晶体之时,也是这么想的,然而短短十几个小时过去,他的情况就突然恶化,甚至还逃出了隔离病房。
从傅天河大脑被侵占的情况来看,逃出病房又打伤医护的决定,并非他主动作出的。
很多的寄生生物会干扰宿主的思维,让宿主做出众多不利于自身,却能让寄生者更好活下去的举措。
就像就像幼年的铁线虫,会寄生在螳螂体内,靠着螳螂的血肉长大之后,就会控制螳螂行动,让它寻找水源自杀。
铁线虫从死去宿主的身体里钻出,遇水成为成虫,繁衍,并开始新一轮的寄生。
陈词安静地坐在病床边。
没人知晓傅天河究竟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句话换一种表达方式,便是他很有可能就此成为植物人。
后颈处的标记偶尔会发出难言的胀痛,是傅天河传递而来的感受吗,陈词不大清楚,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获取Alpha的信息素了。
每天他都会和医护报备,获得几个小时进入icu的特权。
陈词的发热期到了,这是他彻底结合后迎来的第一个发热期,他确实在和自己的Alpha共同度过,却谁都没有动弹。
强效的抑制剂被注入血管,后颈的腺体贴上了防止信息素扩散的贴剂,至于那些从身体内部熊熊燃烧的渴望,则被强行无视掉。
只是如今的陈词,已经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坦荡又冷漠了。
他终于能够感受到众多情绪,这些日子以来,收获的却只有悲伤。
先前陈词也想过,如果自己能够懂得喜怒哀乐就好了。现在,他后悔了。
感情这种东西实在太过沉痛,简直就要将他冲垮。
他不会忘记在垃圾堆里找到傅天河时的每一处细节,就像纵然已经十多年过去,也不会忘掉幼时在防疫站里看到的种种。
Alpha被血染红的身体,惨白到灰败的面色,戳破眼皮充满眼眶的紫晶,骨头支棱的断臂,小心藏在胸口衣袋里的晚香玉,都在一刀一刀,凌迟着陈词。
陈词用从护士那里学到的技巧和手法,为病床上的Alpha按摩。
傅天河还不知道要在床上躺多久,长时间的卧床会让肌肉失去力道,必须要帮他活动,才能避免苏醒后出现萎缩。
这是陈词第一次如此细致地照顾一个人,就算是傅天河亲手挖出眼球的那天,陈词也只不过是注意着Alpha的精神状况,给他擦拭身体罢了。
初次按摩时,陈词在护士的指点下,很是生疏,如今到第三天,也熟练了许多。
从傅天河的手指,到他的肩膀,再一路向下,小心避让还未愈合的伤口,帮他按摩完脚踝。
陈词按得很仔细,这一套下来,差不多需要两个小时,也快超出了探视时间。
傅天河仍旧安静躺着,无动于衷,周围发生的所有都与他无关。
和傅天河的肌肤相触让陈词体内的渴望变得更为强烈,似乎就连吐息,也带上非同寻常的热度。
他能嗅到傅天河散发的Alpha信息素,琥珀木香一如既往的温暖沉厚,但他已经不能再回应他了。
陈词双手撑在床边,俯下身,注视着傅天河紧闭双眼。
白色睫毛不曾有丝毫颤动,Alpha右侧的眼皮干瘪着,被刺穿的伤口愈合,留下几道深刻疤痕。
门被从外面敲响,是护士在提醒陈词,时间已经到了。
陈词低下头,在傅天河唇上落下轻轻一吻,转身离开。
原本因为抑制剂勉强平复下去的温度,又被傅天河的信息素刺激,有重新升起的势头,看起来他还得再打上一支。
这才是刚开始,陈词想到后面会愈演愈烈,就有些头疼。
他从分化到如今,已有将近三年,还是头一回在发热期前,感到恐惧。
往常他就算再难受,也能无动于衷地强行忍耐过去,可现在他真正体会过了同Alpha亲密的快乐,又有标记在身,心中还充斥着各种先前无法理解的奇妙感情。
后续几天会怎么样?陈词完全不知道。
他动作很轻地离开重症监护室,傅天河重新被转移到了顶层的医院,这里曾是沙弗莱和陈念住过的地方。
四人当中,只剩下陈词一人幸免于难。
陈念跟沙弗莱回到皇宫,他们需要处理电幻神国里面事情。
那张被菜格欧从秘鲁高原附近岛屿挖掘出来的软盘里,有一份很像月光结构图的图纸,沙弗莱对照月光中那扇大门的坐标,标注在图纸上,发现了一串神秘的代码。
很显然,游戏内外解密并未结束。
也许他们能够由此得到一些更加重要的线索,陈词再三确定他自己在医院陪着傅天河就好,陈念这才不是特别放心地跟着沙弗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