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未想明白,耳畔便有脚步声靠近。
扶玉秋心一提,强撑着凶巴巴的气势:“起开!”
仙尊脚步一顿。
在一旁的明南听着呼吸都要停了。
敢朝着仙尊发脾气,这只白雀……真的不要命了?
本该勃然大怒的仙尊却并不觉得冒犯,反而垂眸问:“能起来?”
他不问还好,一问扶玉秋顿时觉得尊严扫地,低头将领口衣襟叼在口中使劲磨,借此来发泄怒气,省得被气到掉眼泪。
见活阎罗还不走,扶玉秋还以为他想看自己笑话,气得破罐子破摔,抬头凶狠地瞪他一眼:“你走开,不要你……啾、我自己能走。”
呸,还啾。
仙尊笑了起来。
总算瞧出来白雀那像是煮好的汤...
圆般炸毛的影子了。
但这抹笑落在扶玉秋眼中,就是:“他在嘲笑我?!”
扶玉秋觉得丢脸都丢到闻幽谷去了,眼眶好像有热流似乎要落下来,他努力忍住那不中用的眼泪,鸦羽似的浓密睫毛都湿漉漉的。
可气出来的眼泪哪能轻易忍回去的,扶玉秋眼看着就要丢大脸,连忙转身躲回床幔里,不吭声了。
活阎罗的床他是不肯再回,但走又走不了,只能躲在层叠雪纱中先缓一缓再说。
要是在发怒的时候一不小心哭出声,扶玉秋肯定要一头撞死。
仙尊没再多留,转身离开内室。
本来还在旁边看好戏的明南已经呆怔住了,近乎悚然地看向裹在床幔中不知在小声嘟囔、骂骂咧咧什么的扶玉秋。
刚才雪发少年匆匆抬头怒嗔瞪来时,那张受天道偏爱的脸直直撞入明南的视线中。
明南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
鹓雏族,乃至整个三界,都称赞明南容貌无双。
哪怕他灵根灵感皆废,那些看不惯他的人在骂他废物时也会在后面加个“美人”。
美貌几乎算是他这些年赖以生存的工具,和护他在如虎狼同族中艰难存活的锋利尖刺。
司尊之位只是虚衔,更何况此时已没了他兄长救仙尊的恩情。
明南本只想安安分分做一只漂亮精致的花瓶,让仙尊始终对他另待。
可现在……
哪怕是倨傲自负如明南,一时间也不得不承认,白雀那张脸明艶得有些过分。
怎么会有人长成那样一副精致昳丽的脸?
刚才那白雀还说什么……
丑八怪?
若是这张脸叫做“丑八怪”,或许三界那些自诩美人的都要羞愤自尽。
还是说那只白雀知晓自己在外面,所以故意出言折辱他?!
明南脸色惨白如纸,好似骄傲被碾碎。
他胡思乱想,浑浑噩噩跟着仙尊回到外室。
“你刚才说,转世之人,在何处?”
直到仙尊开口,明南才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来。
仙尊似乎看出来他的魂不守舍,淡淡勾了下箜篌弦:“我刚才说过了,许出去的司尊之位不会收回。”
明南一怔,意识到仙尊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忙垂下头,冷汗涔涔。
“转世之人在……”
明南从未像现在陷入两难,耳畔不自觉回荡刚才凤北河的话……
“你也不想被人当成玩物……”
若是有的选,谁也不想被当成玩物对待。
明南思绪像是交缠在一起的漆黑线团,他死死咬着牙,沉默半天终于低声开口。
“转世之人在凡世,或许在凤凰墟。”
仙尊并没有像明南想象中那样激动,他甚至还在认真地调试箜篌音,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明南一时摸不准他对转世之人的态度。
长久没听到回答,仙尊懒散道:“然后?你见到那人了?”
“是。”
仙尊看似乎觉得很有趣,他笑了起来,微微抬手,云捧着一片破碎的镜片飘了过来,缓慢落在明南面前。
“这是你兄长留下...
的一片破碎镜子。”仙尊淡淡道,“应该是坏了,里面只留一个影影绰绰的侧影。”
明南伸手接过。
带着血的破碎镜子中,隐约有一个看不见容颜的侧影,背后似乎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明南神色难看。
他和鹓雏少族主虽是双生子,却一个是天子骄子,另一个是废物美人,两人自小连面都很少见。
明南之前曾预知过仙尊之事,水镜中显出高高在上的雪衣男人将自己困在繁琐的法阵中,昏昏沉沉却也死死握住这面镜子。
金红凤凰血流了满手也不愿松开。
那时的他以为镜中人是他兄长……
不对,是四族所有人都以为仙尊记挂等待的转世之人是鹓雏少族主。
现在看来,这转世之人的确另有其人。
仙尊问:“是他吗?”
明南讷讷半天,才道:“我并未瞧见他的模样。”
仙尊饶有兴致道:“那你瞧见了什么?”
明南抿唇,额头上的伤口好像还在隐隐作痛。
他微微抬头,像是决定了什么事似的,深吸一口气,道:“我瞧见……转世之人不日会被三族追杀,就在凤凰墟,他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凤北河让他将仙尊引下凡界,明南的确也这么做了。
只是仙尊下界,三族也别想好过。
斗去吧,最好能斗个你死我活。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听到转世之人命不久矣,仙尊竟然没有丝毫动容,甚至还轻轻抚了一曲箜篌小调,活泼悦耳。
一曲罢了,仙尊这才转头,像是听到一件可有可无的事似的:“嗯,知道了。”
明南愕然:“您……不下界吗?”
仙尊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可笑:“我为何要下界?”
“您不想救……他?”
若是平常人,知晓“心上人”转世或许会遇到危险,不是会提前寻到那人,将他好好保护起来吗?
明南一直只觉得仙尊只是行事有些古怪,其实很好揣摩,但此时却觉得此人完全捉摸不透。
鹓雏族照面井中的未来显示,仙尊对那人爱到髓骨中;
可听到他有危险,却又这么一副满不在意的反应。
“嗯……”仙尊随口道,“生死枯荣,自有天道论断,不在人为。”
明南:“???”
果然是个疯子。
仙尊大概不再想听转世之人的事,随意一挥手:“回去吧。”
明南一咬牙,恭敬行礼告辞。
明明是司尊,可他在九重天只住在偏远至极的鸣渠殿。
那只白雀……却能在仙尊偏殿。
明南回头看了寝殿一眼,沉着脸离开。
外室,云归神出鬼没,蹙眉道:“尊上,他许是故意引您下界。”
仙尊:“嗯。”
云归见仙尊心情很好,便多说了几句:“您都不知那人长什么模样,明南只是胆大包天瞥过一眼,怎能确认转世之人就是他……”
仙尊并未有下界的想法,而且他现在有更有趣的事要做。
他起身走入内室,瞥见刚才躲着只暴躁白雀的床幔空无一物。
仙尊微微挑眉,缓步走过去,撩开层...
叠雪纱床幔。
床榻间空无一人,只有一道断断续续的水痕蔓延至窗棂。
扶玉秋……跳窗逃了。
仙尊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恰在这时,云收急急匆匆冲进来,颇有些气急败坏地道:“尊上,那只白雀太过放肆!”
仙尊蹙眉:“什么?”
“他胆大妄为,怎么劝都不听。”云收实在是被气狠了,“他灵丹还没稳固,一会变白雀一会变人,就、就连滚带爬,骂骂咧咧去凤凰殿了!”
仙尊:“……”
凤凰殿是九重天的禁地,也难怪云收这么生气。
云归知道仙尊很热衷玩凤凰、仙尊两个身份分离逗白雀玩的戏码,见仙尊神色沉下来,壮着胆子替尊上问:“小殿下已到凤凰殿里面了吗?”
云收道:“还没,但已到台阶那,马上就爬上去了。”
话音刚落,仙尊的身形猛地化为一缕烟雾,瞬间消失在原地。
云归:“……”
云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