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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泰六年六月二十三,注定是个不眠夜。
朱雀大街首辅凌叡的书房里,烛灯燃了整整一宿。
凌叡将一封密信缓缓摊开,递与对面的齐昌林与胡提,道:“皇上临时中 共柩纾?寄?且蜃糯笙喙?麓蟊?サ氖隆!包br />
齐昌林长指轻轻按住那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里的内容,挑了挑眉,道:“又是泣血?”
凌叡薄唇轻抿,狭长的眼眸闪过一丝阴狠。
“不可能会如此巧合,我已经派人去查,看看这几日有哪些人去过大悲楼。”
胡提看得比齐昌林稍慢些,他望了望齐昌林,又望了望凌叡,道:“凌大人,齐大人,这……这是有人拿卫家先祖的灵牌做戏?嘶,谁这般大胆?莫不是朱毓成那厮?”
胡提话音刚落,凌叡便转眸看向齐昌林。
齐昌林与朱毓成曾经交好过,他对朱毓成可比旁的人要了解。
齐昌林沉吟半晌,道:“此事若真是人为,以我对朱毓成的了解,他应当做不出此种断人祖宗香火之事。”
卫戒的灵牌泣血后,便裂成了数块,也不知晓还能不能继续供在大悲楼里。
齐昌林这话一出,胡提便忍不住觑了觑凌叡。
齐尚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七年前,卫家被灭族时,凌首辅不仅是将人子孙后代屠尽,还将卫家的祖庙一把大火给烧了。
可不就是断人祖宗香火了嘛?
胡提还担心凌叡听罢这话会不喜,却不曾想凌叡压根儿不在乎,反而一脸赞同地点点头。
“淮允说得不错,朱毓成的确没那胆子。他那人太拘泥于礼义廉耻,根本成不了什么大事。若他真有那魄力动大悲楼的灵牌,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直被我压在了一头。”
凌叡说到这,抬手端起茶盏,慢悠悠饮了一口,道:“能将手伸进大相国寺的,在这盛京也没几个人。依淮允所见,谁最有可能?”
谁最有可能?
除了朱毓成,定国公薛晋、宗家的宗遮、都察院的鲁伸还有司天监的掌印、秉笔太监,甚至是他自己,都有能力在大悲楼上做手脚。
卫家先祖的灵牌为何泣血?不外乎是因为七年前的事。
眼下在这朝堂里,对七年前的事最耿耿于怀的人,朱毓成是其一,鲁伸是其二。
可问题是,这事一旦被查出,几乎就等同于将自己与卫家绑在一起。一个不慎,就会被打成谋逆案余孽。
他们二人手握实权,实在是不需要用这些装神弄鬼的手段来伸冤,也不符合他们一贯来的做法。
齐昌林摇了摇头,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盛京有能力做这事的人的确不少,可那几人根本没必要去做这样的事。昌林愚钝,着实猜不到这幕后之人是谁。”
书房里静了片刻,胡提眼珠子转了转,忍不住问:“有无可能,那灵牌迸裂之事就是个巧合?毕竟那灵牌在大悲楼放了一百多年,裂开了也很正常啊。”
齐昌林听见胡提这几乎不经大脑说出的话,也不接话,只垂眸饮了口茶。
不管是对凌叡,还是对宫里的成泰帝来说,卫家先祖灵牌泣血之事,只能是人为,不能是巧合。
地动与功德牌之事,尚且能说是老天爷在同皇帝示警。可肱股之臣的灵牌自行泣血,除了有冤,哪还有旁的可能?
这样的事一旦传了出来,朝臣可以装聋作哑,可百姓不会。
那本来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被忘却的谋逆案,会一点一点重现于世人面前。
从凌叡的宅邸出来,已是卯时一刻,齐昌林回了尚书府。
到府后,齐安上前给他撑伞,“大人一夜没睡,可要小憩个半日再去刑部?”
齐昌林摇头道:“我打个盹便好。一会上值时间到了,你便来叫我。”
齐安嘴唇动了动,沉默片刻后终是咽下嘴里的话,应了声“是”便要退下。
快行至门口时,忽然听到齐昌林轻声问:“齐安,你说她不在中州的话,会去哪呢?她弟弟既在中州,她怎会舍得离开那里?”
齐安喉头一涩,竟是答不出话来。
自从夫人失踪后,大人便再也睡不好了。
齐昌林似乎也没打算从齐安嘴里问出什么,不过须臾,便又道:“也好,若是连我也找不到她,那旁人也不行。”
齐安也知晓大人不过是累了,才会忍不住问起夫人的。
平素他是半个字也不会提起夫人来,仿佛和离后,就真的忘了她一般。
出了门,齐安狠狠吐出一口气,很快便收敛起脸上的情绪。
这府里处处都是暗桩眼线,他万不可泄露出半分端倪。若不然,大人就要危险了。
屋内,齐昌林在床头阖眼静坐了半盏茶的功夫。
再睁眼时,眼底的疲态一扫而过。
他猫下腰,将床底一张毛毡拖了出来,在地板敲了片刻,从一块松动的砖头里,摸出两本账册。
这账册已是有些年头,若是薛无问与鲁伸在此,定会发现这两本账册与他们从霍珏那收到的账册如出一辙。
纸张、墨水、字迹,竟然无一处不相同。
齐昌林翻了翻早已倒背如流的账册,揉了揉眉心,凝神思考了半刻钟。
窗外雨声淅沥,与记忆中那日的雨声渐渐重叠在一块儿。
承平六年,金銮殿外传胪,他得了二等头名。恩荣宴后,他抱着阿秀胡闹了半宿。
次日她起来给他穿官服,戴乌纱帽,郑重地同他道:“我只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无知妇人,说不来什么大道理。只是作为你的妻子,我不求你做个名垂千史的好官。我知晓不管世道是好是坏,好官永远是最难当也是最早死的。我只求你,做个有底线的官!”
阿秀希望他做个有底线的官。
可守住了底线,他就守不住她了。
一步错,步步错。
为官二十载,他早就找不到自己的底线,也早就将自己弄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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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那日的雨一下就下足了五天五夜,到得六月二十八,天才终于放了晴。
霍府院子里的玉兰、木槿不堪风雨,花瓣层层叠叠落满了一地。
姜黎小心跨过地上的水洼,刚出了月门,便见一早去上早朝的霍珏居然去而复返,不由得诧异道:“怎地回来得这般早?”
“皇上龙体抱恙,取消了早朝。”
姜黎“呀”了声:“那日宫宴圣人瞧着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多半是这几日下雨,招了寒邪。”
她对政事一贯来不敏感,又被霍珏护着,自是不知晓这几日朝堂里的气氛有多压抑。
九佛堂的灵牌之事如今在盛京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百姓茶余饭后间,都在讨论着这卫家究竟是有多少冤屈,才会让祖先的牌匾在大相国寺泣血。
成泰帝因着这消息日夜不得安眠,直接就病了一场。
霍珏也不欲同姜黎讲太多朝堂里的纷争,顺着她的话便道:“的确是寒邪入体。”
宫里的皇帝着了凉自有宫里的太医治,姜黎也没多大在意,只“嗯”一声,便同霍珏道:“我一会要去酒肆,你快去用些早膳,免得等会上值了肚子空空。”
霍珏挑了挑眉,“现下就去?”
自打他去了都察院,便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平素陪她的时间自然不多。小娘子喜欢黏着他,往常不上早朝时,姜黎都会陪他一同用早膳的。
今儿倒是太阳从西边起来了,小娘子居然不粘他了。
姜黎不能陪他用早膳也挺内疚的,平日霍珏便是再忙,也是要抽空回来陪她用膳的。
想了想,便踮起脚,在霍珏耳边小声道:“我要去酒肆多备些糕点小吃,今日会有很重要的人要来酒肆吃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