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凛先找来郭广陵,让他在禁卫军里挑选了一十几人,把何记的伙计全替换了。当天夜里,华灯初上,他换了一身便服出门。
赵宝丫瞧他眉眼里藏着喜气,忍不住问:“阿爹,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赵凛顺口道:“我得去一趟内阁,同诸位大人商议殿试之事。”他说完,又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自家女儿,疑惑问:“你披了斗篷是要出去?”
赵宝丫点头:“要去何记。”
赵凛劝阻:“今夜就不必去了,何记一楼今夜有举子宴,一楼也会有很多人,估计会闹到很晚。大晚上的,你一个姑娘家不合适。”
“可是……”赵宝丫想说,就是有举子宴她才要去啊。
她刚开口,身后就有小厮急匆匆的跑来:“姑娘,姑娘不好了,家里的大狗要下狗崽子了,难产呢,您快去瞧瞧吧。”
赵宝丫为难一瞬,还是扭头快步往回走了。
赵凛朝慢一步的小满交代道:“记住了,今夜尽量别让你家姑娘出门。”
小满连忙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赵凛站在大门口,抬头仰望夜空:今夜有月无风,真是好时节。
他感叹完又朝身边的小厮道:“你现在立刻去告知何小公子一声,就说今夜有人去抢会元郎当女婿,让他注意些,别被误伤了!”他中会元那会儿,就是有人抢错了人,误把秦正卿给抢了去。
小厮点头,立刻抄近道往何家去了。
何家此时灯火通明,何春生换了一身月白松枝长袍,正在整理袖口。听到小厮的传话,微微挑眉:“捉婿?有几家?”
小厮道:“三家,新任的兵部孟尚书家、周翰林家还有鸿胪寺肖家,大人让您躲着点。”
小厮走后,书童白芨好奇的问:“公子,那个会元郎长得很好看吗?怎么这么多家要去抢他?”
何春生仔细回忆了一下会试入口考场时的匆匆一个照面:“确实长得不错。”
书童白芨不以为然:“小的瞧着公子就顶好看,定然是没有公子耐看的。”他们家公子人俊心善。
何春生没接他的话,起身:“走吧,莫要迟了。”
主仆两个出了门,乘着马车径自往何记去。路过的更夫主动避让,等他到达何记时,里头已经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他一进去,立刻有人迎了上来恭贺。众人都知道,他是赵首辅举荐的天子伴读,何记又是他家的。纵然不是会元,将来也前途无量。
何春生眉目含笑,温和如玉,只要上来打招呼的人都一一回礼过去。众人拥簇着他上了一楼雅间,等他们围着桌子坐好,他扫了一圈,问:“顾会元郎还没来吗?”
其中一人阴阳怪气道:“没呢,他素来高傲,放榜前我们几次相邀他都不曾出来。这次肯定又是最后。”
另一人也跟着附和:“对啊,他是名门顾氏,祖父是名满大业的顾大家,瞧不上我们也是正常。”
何春生笑容淡了几分:“许是有事耽搁了,大家别胡乱猜测了,先说说其他吧。()”
这明显是在帮顾闻经说话,众人想到顾闻经祖父是赵首辅的老师,何兄又和赵首辅往来甚密,说不定这何兄和顾闻经比他们熟。于是都闭嘴,兴奋的说起这次会试试题和各自老家的风土人情。
酒菜开始上桌,何春生听这些人扯淡有些无聊,扭头看向别处。瞧见上菜的伙计时,端着茶水的手顿了顿,然后快速把其他几个伙计都扫了一遍。
略略有些诧异:居然是宫里的禁卫军。
那几个禁卫军也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朝他点头示意,然后又一一退了下去。
何春生思索:只是一个举子宴,赵叔叔派禁卫军来做什么?
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楼下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大笑,高喊出声:“会元郎,顾会元郎来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雅间里的几人起身,跑到一楼栏杆处围观,朝着楼道上打招呼:“顾兄,您终于来了,让我们好等。”
颇为嘲讽:这些人,方才酸话一箩筐。对方来了,反而最是热情。
等脚步声近了,方才说笑的声音突然就没了,先前围在栏杆处的几个人也静了声,不由自主的站直了些。
何春生知道,这人上来了。
他起身直面走过来的顾闻经,对方最外面罩了一件简简单单藕丝色大氅,大氅袖口及下摆露出半截栀黄色外袍,边缘皆用云白丝线绣了几只仙鹤尾羽,瞧着轻飘飘的雅致至极。
顾闻经施施然走上木质的楼梯,轻到没发出半点恼人的声音,脖颈连着背脊挺直舒张。踏上一楼后,长卷的睫羽往上抬,一双如星河入皓月的眸子扫了过来……
人群中有人发出吸气声,顾闻经似是见怪不怪,扫到何春生身边的空位,径自走到他边上站定。跟着他上来的顾闻辰蹭蹭的走上来,打破了大家的安静,走到顾闻经身边,朝众人歉意一礼:“抱歉,抱歉,顾某来往了,连累了闻经堂弟一同迟到。”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这才重新恢复热闹,笑道:“是来晚了,该自罚三杯才是。”
“应该的,顾某自罚三杯。”顾闻辰很爽快,提起酒壶倒了酒,连喝三杯。
众人又看向冰雪般的顾闻经,起哄道:“会元郎也该自罚三杯吧?”
顾闻辰自动自觉的挡在顾闻经身边,像是保护一个易碎的琉璃一般,道:“阿经不甚酒力,还是我来吧。”
他一站出来,立刻有人出声阻拦:“哎呀,这样就没意思了,今夜大家高兴,多少要喝一点才是。”
说话的这人目光灼灼盯着顾闻经,羡慕的同时又微妙的有些嫉妒:这人文采斐然就算了,皮相居然也这么优越。
顾闻经眉峰微蹙,看向那人,那人呼吸一滞,突然哑了声,讪讪道:“我当时说错话了,还是自罚三杯吧。”哎,长得太好看,连为难他都觉得罪过。
没成想,顾闻经突然开口:“不必,顾某自罚三杯就是。”连声音也
() 入玉石相击,泠泠动听。
说着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拿起面前的酒杯递到顾闻辰面前,示意他倒酒。
那捏着杯身的双指如上好的胎玉,莹润光泽,酒液溅在肌肤上,如露珠落骨瓷,韵致无穷。
众人呆了呆,继而呼吸都放轻了。
他一杯酒下肚,面色就红了,玉白的脸如染了胭脂色。
顾闻辰怎么都到不下去第一杯,求助的看向何春生。因为赵春喜的缘故,两人也算有点交集和往来,还算熟悉。
何春生本想出声劝阻,侧头间目光无意识的从顾闻经的后脖颈扫过,整个人如遭雷击。灯火下,这人左耳脖梗后一颗红痣熠熠生辉,如朱砂红得几乎滴血。
他眸色变了几遍,目光落在顾闻经优越的侧脸上:他一直以为宝丫妹妹说的这个人是臆想,没想到真实存在。
而且这个人就在他眼前,还如此耀眼!
他拢在袖子里的手收紧一秒又很快松开,压下眼里的晦暗。主动接过顾闻辰手里的酒壶,继续给顾闻经倒酒:“说好三杯就三杯吧。”
“春生……”顾闻辰不可思议的盯着他,他温声安抚:“闻经如今是会元郎了,将来要入朝为官,酒量总要练练的。”
众人立马又跟着起哄:“就是就是,都别站着了,快坐下。”
顾闻经三杯酒下肚,眼尾都开始红了。他顺势坐下,明明坐的地方不是最亮堂的,但他整个人都入一颗明珠散发着莹莹光彩。
雅间的众人目观总是无意识落到他身上。
他有些厌恶的皱眉,往看起来最舒服的何春生身边靠了靠。
有人开始提议来对对子,行飞花令。何春生笑道:“在坐的诸位都是才气斐然,若是对对子,飞花令满桌子的酒只怕一整夜也喝不完。不若大家来击鼓猜谜,也不猜高雅的,就猜民间时常听到的,如何?”
众人觉得新奇有趣,连连答应。
何春生主动找伙计要了小鼓,担任起了击鼓和出谜的职责。他说的谜语总是新奇古怪,谜底又让人挑不出错,甚至能会心一笑。
顾闻经不由的对他起了兴致,主动和他攀谈起来。聊着聊着就喝多了,临近子夜,整个雅间已经没几个清醒的,全趴在桌上喝得东倒西歪。
何春生也有些酒色上脸,他伸手推了推身边的顾闻经,温声唤了句:“顾兄?”
顾闻经长睫颤颤,趴在那一动不动。
夜已经很深了,一楼大堂也醉死了一大片,苏玉娘和赵小姑早就已经回去。剩下周掌柜在柜台里打盹,他是一点都不担心,整个酒楼都是禁卫军的人,他睡得心安理得。
一楼对面回廊的雅间门开了,孟家的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鬼鬼祟祟往这边来。与此同时,一楼大堂也有一队人马踩着楼梯往上,三楼雅间也下来了一伙人。
何春生起身,特意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趴下,装醉。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进了他们雅间,还零星迷糊几个书生见有人
进来,提着酒壶就要找人喝酒。被人伸手拉开,然后又有许多的脚步声依次而至。
他半掀开眼皮,去瞧桌对面醉死过去的顾闻经。见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后,何春生唇角翘起:还真有人捉婿啊!
然而,那人只看了顾闻经一眼,就迅速的走开,接着挨个看。
何春生蹙眉:顾闻经长成那模样,有眼睛的人都能一眼瞧出来吧?
还不待他细究,后脖颈突然一疼,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最后一瞬,他有一秒的茫然:赵叔叔不是说来抢会元郎的?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兵部孟家家丁把人架了起来,压低声音兴奋道:“老爷,得手了,捉到何公子了!”
孟尚书挥手,示意几人快走。然而,还没跨出雅间,周翰林就带着人进门了,挥手示意自家的仆从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