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 张大监与几名曾经伺候泽帝的宫人一道送棺木入了泽帝陵, 放下了断龙石。
是的,秋澜和最后遗言是与泽帝合葬。
秋意泊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自泽帝去后,秋澜和偶尔会露出的怀念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之间或许是有真心的吧?
秋意泊看着封闭的陵墓,转身离去。
家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整个秋相府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样,变得死气沉沉的。偌大的秋相府只剩他一个了,秋意泊漫无目的在家中走动着,突然又笑了笑,要是能留给后来的小辈就好了,相当于首都二环黄金地段的园林中式大宅,这不得寸金寸土?
澜帝已经二十五岁了,他想亲政,秋意泊同意了。
不出意外,他与世家勾结在一起,扩隐一事最终还是成功了,世家元气大伤,秋澜和一去,徒留秋意泊在,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重归权力的核心。
秋意泊的势力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了,其实有时候并不需要他如何去关注,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人送来澜帝每一步的动向,每一步的消息,秋意泊也不欲管他,想如何就如何,只要澜帝能扳倒这样强大的势力,那么世家必然也不会再兴起。
他想了想曾经与秋澜和定下的誓言……好难,但勉强也算是完成了。
又是五年, 秋意泊彻底把世家给摁得不敢冒头, 朝廷上下风气一正。
“陛下。”秋意泊叫住了澜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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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帝已经长成了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他闻声侧目望来,便见已经生出了华发的秋意泊抱着剑坐在栏杆上,明明自己应该去呵斥他不守宫规,毫无礼仪规矩可言,可话到嘴边,愣是说不出口来。
“秋相公。”澜帝道“可有何……”
一柄剑直直地贴着澜帝脚尖没入了坚硬的大理石,剑身没入了三分之一才停止,犹自颤动。长剑通体黄金,饰以宝珠翡翠,宝光氤氲,秋意泊笑问道∶“陛下可识得此剑?”
澜帝死死地盯着那把剑,一字一顿地道∶“朕自然认得,尚方宝剑。”
秋意泊颔首,眉目含笑∶“陛下前阵子还算是有些手腕,近日那些就未免太次了些,先帝与先秋相呕心沥血,打下根基,才有今日万国来朝的局面,如今陛下竟然要亲手将北胡送与他人,敢问陛下,可是够得上"昏君'
'二字?"
澜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秋意泊。
秋意泊从喉中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澜帝咬住了牙齿“是朕……考虑不周。”
秋意泊道“看来陛下亦有反思,这柄尚方宝剑,便留在宫中了,望陛下时时谨记今日之言……臣随时恭候陛下。”
秋意泊说罢,转身离去。带他的身影看不见了,澜帝勃然大怒,“滚!都滚!他以为他是谁!滚———————把这把剑扔出去融了”
李大监一路小跑的过来,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息怒……”
“还有何事”
李大监讷讷不敢言,澜帝冷静了下来,才道∶“说。”
“秋相公……秋相公说这把尚方宝剑是先帝赐的,还请陛下善待,否则天下口诛笔伐他也无可奈何……”李大监顿了顿,接着道“秋相公还说……这把剑赠了陛下,还请陛下重新赐他一把新的,说祠堂上少了一样总是觉得缺了什么。”
澜帝咬牙切齿地道“好……好我看他还能活多久”
今天,是澜帝又差点被秋相气死的一天,听说在宫中喝了好几日凉茶降火。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随他去吧。
他最近在整理自己的东西,有这么多年攒下的酒、点心,还有曾经炼制的法宝,获得的功法。说来也是很神奇,以前随随便便逛个街都能捡个奇遇,如今在凡间几十年,却一无所获。
可能他的欧气用光了吧。
也不知道泊意秋去了哪里……真是狠心的货色,就给他寄一本破话本回来,有功夫写话本子都不知道回来看看他,果然孩子野了就不好带了。
秋意泊整理着道统, 忽地伸手摸了摸耳上的青金石耳钉——还有这三个呢, 别忘了。
应该离元婴劫不远了,他得好好研究一下,是不是要趁机修一修万宝炉,还有红尘诀,泊意秋分出去这么久,会不会出什么问题?还是仔细看看书吧。
等到两个道统都检阅过了,秋意泊想了想,随手就把太上忘情道统也翻了出来,他拿了朔云道君的道统,是不是应该如同朔云道君一般,弄个幻境出来替朔云道君正儿八经收个徒弟?总不能这个道统就烂在手上了吧真要失传了也挺可惜的。
不知不觉中,秋意泊将太上忘情道的心法看了一遍。
太上忘情道与凌霄道统一脉同源,在秋意泊看得时候也随着灵力在体内运行了一圈,毕竟要找徒弟总得先感悟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道法,回头也好找对应的不是?
可当灵力运行过一圈,秋意泊满心满眼都是∶就这?
或许是当时年纪太小,听到个无情道就联想到了许多什么杀妻证道杀夫证道杀全家全门派证道,如今试了一试,其实当真是还好,以秋意泊的感觉而言,这道统没要求他要杀什么证道,顶多就是情深容易进瓶颈罢了,杀妻杀夫杀全家那应该是入了心魔才会如此,如果无所谓,那就真的无所谓。
甚至以秋意泊此刻而言,只觉得这个道统还不错,给他的感觉很清静平和。
得了,就这么学着吧,不然回头找徒弟张嘴自己都说不出来个一二三四五岂不是很尴尬?秋意泊的劫数已经只差一丝了,秋意泊也不知道这一丝差在了何处,但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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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澜帝病重,照旧是召集内阁,照旧是留下了秋相单独说话,秋意泊看着躺在床上面容苍白的澜帝,当年泽帝病危恍若昨日,二十年当真弹指一挥间,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澜帝沙哑地说“你怎么还没死”
“秋家长寿。”秋意泊算了算,莞尔道∶“臣如今不过七旬罢了,还有几年好活,倒是陛下。”
他言
尽于此。
澜帝不过四十有五,实属英年早逝。
这些年来, 澜帝试过联合藩王, 试过联合大臣、世家……他不是一个太英明的君王, 可也不算是太昏庸的君王,至少天下很好。只是他心有劫数,他自觉无法摆脱秋意泊的阴影,秋意泊就宛若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死死地笼罩在了燕京的上方。
秋意泊不是没有放权,澜帝也并不是从未掌权,只是秋意泊在,便是锋芒在背。
只要秋意泊在,这一朝的荣光都被他一人占尽了去。
澜帝想针对秋意泊,或许只是为了单纯的证明自己不比他弱罢了,这也是秋意泊想要见到的。只有一直让他怀抱着这个信念,泽帝才会越发的勤勉,越发的上进————总不能,让自己拿着宰辅的工钱操当皇帝的心,让皇帝吃穿不愁在宫中美人美酒欢乐度日吧?
如果有得换,秋意泊甚至想和皇帝换一换,他当皇帝,他绝不去斗什么宰辅,宰辅管用那可太好了,他就天天吃喝玩乐,那难道不香吗?真以为满桌子的公文能看出一朵花来啊?
这么许多年,秋意泊还是没能喜欢上权倾天下的滋味,他又不贪污枉法,也不横行霸道,更不欺男霸女,这权力在他手上跟个义务似地,成天见的上班……哪个正常人会他妈喜欢上班啊?
“老而不死……是为贼……”澜帝咳嗽了两声,“朕……”
秋意泊道“陛下去后,我也该走了。”
澜帝疑惑地看着秋意泊“……你想……致仕”
”差不多吧。”秋意泊意态闲舒,眉中禁锢之态如烟而散,他突然意识到了,他在凡界这么些年,其实过的不是谁的一生,他若不能修仙,可能便如同现在一样,与秋澜和一并在朝中纵横,一手掌握天下权势,或许要比现在慢一些,却绝不会慢上太多。
——这是他作为凡人的一生。
秋意泊的面容在澜帝的面前缓缓地变得年轻,就如同许久许久之前,澜帝在春风楼中惊鸿一瞥一般意气风流。
“其实,我是修士。”秋意泊侧着脸笑了笑,伸手拨弄了一下发冠,满头华发散落于肩,映着他的面容,更多了些难以描述的韵味,他笑道∶“便是待陛下化作枯骨,恐怕我也死不了。”
澜帝"……我就觉得……你不是正常人……"
“您都要去了,能不能给臣留两句好话”
忽地有人道∶“小师叔,您该跟我回去了!师叔祖都说您要是再不回去,就亲自来凡间抓您!”
秋意泊与澜帝都往声来的方向看去,便见一个黄衫俊美青年愁眉苦脸的出现在了秋意泊身侧,齐晚舟就差没拉着秋意泊就跑了“我师祖也说到时候跟师叔祖一道来,掌门还托我传句话,您拖了快百年的套剑什么时候给他……呃……这是”
秋意泊“这是皇帝。”
齐晚舟嘴一瓢”……完了,我是不是要担因果了”
秋意泊“别慌,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澜帝∶"……朕还没死呢!"
“那也快了。”
澜帝又与秋意泊说了几句,无外乎是商议了一下秋意泊与他都走后朝廷如何,澜帝从柜中摸了一棵人参出来,硬是含着人参将遗诏修了修后才憾然离世。
秋意泊看了已无气息的澜帝一眼,他道“走吧。”
按照道理, “秋意泊’ 也到了寿数了。
秋意泊顺着窗户看向了天空,就着漫漫春光,心想∶可是我还活着。
作为修士的秋意泊,旅途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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