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道君吭了个声就没下文了,他之前见秋意泊舌灿莲花,原以为他会替他圆了这个场,毕竟有他当师傅有什么不好!哪怕就是名义上的,那也是整个寒月道界的修士都求之不得的!
哪里想到秋意泊居然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泡起茶来了,眼眸微抬,目光清冷,再看伴月道君,伴月道君也是如此,两人仿佛都认真无比的等着听他的下文。
忽地,秋意泊淡淡地说:“道君,茶。”
伴月道君缓步走到了案前,接了秋意泊递来的茶盏,侧目看向凌寒道君:“凌寒,你不是说秋长生兄弟是你的弟子,为何他们却说是另有其人?”
凌寒道君忽地洒然一笑,扬袖跨步坐上了罗汉床的另一侧,朗声道:“长生小友既然传了我的衣钵,得了我的绝学,那便是我的弟子,这有何不妥?”
秋意泊问道:“哦?道君所指为何?”
凌寒道君毫不见外的取走了秋意泊给自己倒的那杯茶,笑道:“自然是我的随形剑诀!此剑诀为我所创,三千多年来竟无一人能习得,你习得了去,自然便是你我一人有缘。”
秋意泊记得那个随形剑诀,但是还是佯装疑惑地问:“随形剑诀?这不是天地斋中的一本剑诀吗?我听闻道君乃是人修,为何会将不传绝学放入妖族寒月城之中?”
伴月道君直接就坐在了秋意泊身边,挑眉而笑,却是冷冷的:“原来你所说的无人习得,是将剑诀扔到了天地斋……凌寒,你倒是好得很。”
伴月与凌寒两位道君划界而治,互不侵扰,伴月道君很清楚凌寒道君乃是天生的剑道天才,他那剑诀普通修士莫说是得其中真意,便是两分形似都难得。凌寒道君将他的独门绝学放到了天地斋,说不得就是为了寻得几个剑道天才!
秋意泊想的则是凌寒道君好谋划!
若是真如他想的那样,但凡有一个妖修学会了随形剑诀,被凌寒道君收入门下,待这位妖修修为大成,那么寒月道界人、妖分治的情况恐怕就要被打破了。毕竟身为妖修,却是人族圣君之徒,自然也是希望两族能够握手言和的。
当然,这其中还有漫漫长路,这确实是需要时间的,可身为道君,最不怕的就是时间!一人不成,凌寒道君还能寻第一个妖修弟子,若还不成,他还能寻第三个妖修弟子……凌寒道君在后面盯着,哪怕弟子中有企图覆灭人族的狼子野心之辈,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手段其实并不怎么高明,可以天下为棋,其中气魄,确实令秋意泊心折。
秋意泊也说不明白自己是心折于凌寒道君的耐心,还是心折于这一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恣意。
果然能叩问炼虚合道者,无一是庸才。
凌寒道君对待伴月道君的斥问根本不以为意,反而颇为随意地说:“我将剑诀传了出去,哪里知道它什么时候进了你那天地斋?那里头一堆破书烂字,你就是请我放进去,我还嫌那破茅草屋埋汰了我的绝学呢!”
此话就是给伴月道君一个台阶下,实则秋意泊和伴月道君都知道他在胡扯。秋意泊也当过机缘老爷爷,随手埋下了法宝丹药,但是他扔下的法宝他可是明确知道在谁的手上,只不过是没有果断关注罢了,真的要找,他完全可以依凭法宝所在一路寻过去。他尚且如此,凌寒道君难道不知道要在自己的独门绝学上放这么一个小手段?真不怕自己好不容易筛选出来的剑道天才无声无息的死在哪里吗?
修士收徒,那都是结一个善因,求一个善果,大部分修士无法拥有直系血脉,弟子便如儿女一般。那些邪门的教派把弟子当蛊虫养的属于异类,不必多提。在这般情况下谁好不容易筛选出有一个有缘分有天赋的弟子就撒手不管了?哪怕是秋意泊,这要是真突然冒出来一个适合太上忘情的弟子,别看他面上心里如何如何嫌弃,要撒手不管那至少也是把弟子先送到凌霄宗再说。
不过他也不好再逼问凌寒道君,毕竟他还是要命的,既然凌寒道君给了台阶下,伴月道君懒得反驳,他也就骑驴子下坡了。只见秋意泊目中有微光闪动,情真意切地道:“这般说来,我与道君果真有师徒缘分。”
凌寒道君满意地点了点头,“是极是极!”
这种随便看一眼秘籍就能得他剑诀十分真意的弟子他确实也想要啊!否则他那日何必要与伴月道君说秋长生是他的弟子?便是存了那么几分心思,所以才应了下来。
伴月道君平淡地看了一眼秋意泊,道:“不过你也只能当他三师傅了。”
凌寒道君:“……啊?”
伴月道君道:“此前他曾说,他有一师为朔云道君,一师为奇石道君。”
凌寒道君面上不禁露出几分苦色来——这……确实也能料到。这位长生真君绝世之才,哪里能凭空冒出来?果然是道君之徒,说不定还是唯一的那个弟子。
“倒也不是。”秋意泊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犹豫,凌寒道君问道:“怎么?难道我与你当师傅你还嫌弃不成?”
说罢,他垂首饮茶,赞了一声:“手艺不错。”
秋意泊心中一顿,当即微微蹙眉,一脸有苦难言,斟酌良久才说:“蒙道君不弃……晚辈回去实在不好交代。”
凌寒道君:“又如何不好交代了?”
秋意泊道:“我一师乃是凌霄宗朔云道君,合道巅峰,半步造化,座下只有我一徒,一师为百炼山奇石道君,阳神境界,炼器宗师,座下只有我一徒得了真传,师祖孤舟道君座下也只有我一人得了真传,还有……”
凌寒道君掌控人族,自然知道道界中并无凌霄宗一门,只能是外界来客了。
凌寒道君一口茶险些呛在了嗓子里,心里知道这徒弟是和他没什么缘分了。听听,听听!这还有呢!后头还有几人他是不知晓了,但就这般,光是道君就有三位,还有一位是半步造化,他又不是不要命了,去抢人家的弟子!也不怕那位半步造化直接冲到寒月道界来寻仇!
秋意泊听他咳嗽,故作关心地道:“道君!您没事儿吧!”
凌寒道君:“……没事。”
秋意泊这话妙就妙在了他没撒谎,他师傅确实是朔云道君,也确实是合道巅峰,半步造化,座下也确实只有他一个还活着的徒弟,需知徒弟是徒弟,徒孙是徒孙,孤舟道君自然不能算,已故的梨萧道君自然也不能算。
他只是没说朔云道君早就死了而已。
秋意泊也很无奈,谁能想到他都是大乘真君了,还有道君假戏真唱顺水推舟打算收他为徒的?否则他也不能搬出朔云道君来啊!
他当然清楚做一个道君唯一的弟子有利无弊,但话摆在这儿,他确实看不上寒月道界那帮子人修,再者,花花世界……咳咳,三千世界何其美妙,他但凡点个头,几百年的时间估计就得砸在这儿了,要是后面凌寒道君那谋划再牵扯上他,他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只是想出门旅游,不是想改户籍在外长居不回。
凌寒道君只得道:“无妨,既然你有几师,想来我与你是无缘了。”
伴月道君轻笑了起来,他一笑,当真如百花盛开,满室生辉,他抬眉看向凌寒道君,笑着说:“凌寒,难得见你吃瘪。”
凌寒道君能怎么说?他敢再狡辩两句,伴月道君就敢当着人家面说他怂人家的师傅来寻仇。
他轻咳了一声,道:“倒是忘了正事……伴月,你又重伤了?”
“与你无关。”伴月道君道。
凌寒道君眉间微动,抬手将一只只有巴掌大的锦盒送到了伴月道君面前:“新制的丹药。伴月,听我一句劝,你那帝流浆极好,但凡事过犹不及。”
秋意泊低眉泡茶,只当自己是个聋的。
但凌寒道君并未说错。
伴月道君嘴唇一动,秋意泊却陡然听不见了,周围变得呼吸可闻,连一人的存在感都变得几近于无,秋意泊只当是没有发现,依旧自顾自的泡着茶,应该是两位道君要说些什么,设下了禁制将他隔离在外。
秋意泊不想被卷入他们之中,自然也懒得听这些,不让他听正好。
不多时,两位道君又突兀地出现在了秋意泊的感知中,秋意泊将泡好的茶与糕点送到了两人中间,拱手道:“一位道君,晚辈家中还有些急事,便先告辞了。”
伴月道君颔首:“你自去。”
凌寒道君当然也不可能拦着他,秋意泊行了一礼便告退了,待走出平心阁的一瞬间,秋意泊极其随意的看了一眼‘平心阁’那三个烫金大字,不由轻笑——他总有一日,也能理所当然的坐在平心阁的三楼,而并非因为与某人的交情而有一席之地。
这种想法一闪而逝,秋意泊在心下微微摇头,他进步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不敢再奢求道君之境。再者,进步太快,根基不稳,如今凌霄宗上有凌霄、孤舟一位道君,下有十数位真君,根本不必他操心什么,他有的是时间去慢慢沉淀,有的是时间去追寻自己的道。
这本就是他修行所求,又何必心急呢?
秋意泊自顾自的在城主府中赏景,夜色已然降临,现在也来不及买菜了,难得来一回,不如好好看一看。他发现自己的衣袖碎成了抹布,也懒得换了,左右晚上人不会太多。他一路闲庭信步,又一身布衣,倒惹得不少城主府的仆婢侍卫看向他,他浑然不在意,待转了个尽兴这才出了城主府,随意寻了一家摊子打算吃个夜宵再回去。
本来还以为是要进寒月秘境的,结果今天居然还是能回家的,秋意泊正寻思着要不要也给翠衍带一些烤肉,便见一人陡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伴月道君突如其来,秋意泊也有些好奇:“你怎么来了?”
伴月道君重伤嘛。
伴月道君气色是好了不少,但眉头不自觉地皱着,他将一物扔到了秋意泊怀中:“凌寒给你的,总不能让他白喝了你的好茶。”
秋意泊一接就知道是好东西,他笑道:“多谢,那我就收下了……唔,这东西确实是好,我竟然没有见过。”
这不能怪秋意泊看不出来,毕竟伴月道君扔进他怀里的是一颗大概有成年男性拳头那么大的丹药,丹药被封在半透的玉匣中,也无什么气味,秋意泊确实没见过,但不可错认的是其中浩瀚无比的灵气。
伴月道君在秋意泊对面坐了下来,道:“千秋草丹,取一钱配合灵草便是五蕴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