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看着满堂的小辈呆若木鸡的模样,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当然,有些人是装出来的,有些人真的呆,他高居于主位,百人千面尽收眼底。
有些事情,本应该是秋家子弟……亦或者一个稍有底蕴的世家子弟都应该能推测出来的事情,奈何这一代看着是养废了,一个个玩起来挺狂放的,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模样,等真的见了血,就跟个小鸡崽子似地,哪怕养出一副喜怒不惊于色的性子呢?……哪怕就是装出来也好呢?
都没有。
那种没有见识过的血的眼神是演不出来的——那些死在他们手上的仆婢,那可不算是人,只能算是个物件。
秋意泊确实对他们失望,可同时也知道不能怪他们,时势造英雄,如秋家能养出他,能养出秋怀黎,跟小时候有澜和叔拿着邸报一字一句的分析给他们听的关系,有长辈谈事从不避讳他们的关系。既然这一代没有,又怎么能怪他们呢?
秋意泊心想着要柔缓一些,态度要好一些,不能吓破他们的胆子。
“好了,今日也都累了,回去休息吧。”秋意泊道:“秋二,你去安排。”
秋二老爷起身应是,他已然冷静了下来,张口唤来仆婢,仆婢们一进来,进到躺在地上的无头死尸与十五郎君都不禁一愣,立刻捂住了嘴不敢惊叫出声,秋二老爷吩咐道:“秋辟云违背祖训,自知罪不可恕,已按家规枭首,送至小鹤山西侧安葬。”
一众仆婢柔顺地俯下了身:“是,二爷。”
一片狼藉的大厅中很快就被清扫一空,尸体被抬走,十五郎被抬去医治,各方的人都被几个壮仆半哄半抬的送了回去,窗户被打开,夜晚的冷风灌入室内,吹散了沉郁的血腥气,秋二老爷甚至吩咐让大厨房熬一大锅安神汤,给各房送过去,还拿秋家的令牌下了贴,送往相熟的御医府中,请他过府小住几日。
很妥帖,很细致,该做的他都做了,不该做的半点都没做。
秋意泊的指尖在酒案上叩了叩:“你们几个留下。”
“是。”
“是。”包括秋二老爷在内的几个上了年纪的都留了下来。
堂中仆婢不知不觉中都退了个干净,门窗重新被闭合了起来,秋意泊吩咐道:“都坐。”
几人在原本的席上落座,听秋意泊接着道:“说说看,怎么弄到这副田地的。”
秋二老爷低眉敛目地说:“是孙儿等无能。大哥……秋辟云手段阴祟,善于伪装,待我等意识到秋辟云不堪重任时他气候已成,家族在他掌控之中,我等只能徐徐而治。”
“确实不能怪你们。”秋意泊颔首,礼法所限,祖训在上,秋辟云不闹出一点抄家灭族的事情来,家中其他人确实是拿他没什么办法。五石散这种东西,如果外界流行,各个不当一回事儿,秋辟云再说说难处,众人也确实很容易就忽视了过去。
说穿了,秋家存在的时间已经太长了。
秋家是在他爹出生那会儿开始腾飞的,在此之前也不过是小家族,不过是在地方上有一二名望罢了,他爹一千来岁才有了他,他如今都六百岁了……三万族人,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在这个时代,燕京城的人口也就是十万罢了,秋家如果有意独立出去建一座城,族人就能把这座城营造成朱明国人口前十的城池。
秋家现在要是办一所现代化大型大学,光自家人就能把这所大学填满。
这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他老秋家就是有钱了一点,家里头有文化的多一点,就跟朱明国皇室一样,哪怕有泽帝这位明主在,亲儿子澜帝还做过试图裂土分疆只为了将他扳倒的事情来呢。真要算,澜帝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混账东西,不过他一时糊涂,还有得救罢了。
连皇家都如此,他们老秋家何德何能,指望三万人里面不出几个混账东西?真以为他们老秋家传的是神仙血脉?各个聪明的不得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严格来说,秋家能只出个位数的混账东西都算是祖宗保佑,一般来说这里头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脑子都不怎么清楚。
人太多了,光靠几个聪明人已经带不动了,三人成虎,如果是三十个、三百个看着还不算笨实际上一塌糊涂的秋家人支持秋辟云呢?这几个聪明的,又能怎么办呢?
秋家已经是尾大难掉了。
秋意泊的指尖在案上缓缓地叩击着,摇曳的烛光为他披上了一层暖黄的纱,留在这里的几人屏息凝神地看着秋意泊,莫名就生出了一种奇异之感。
虽然他们早知道祖上有修行之士,寿数可达上千年,又能飞天遁地,呼风唤雨,堪比陆地神仙。可当陆地神仙老祖活生生地坐在他们面前,随手就替他们砍了家族中的毒瘤,甚至还能与几个小辈调笑几句,如今还在这里与他们商讨家族千古之计……这感觉委实是太奇妙了。
秋意泊回过神来,道:“我欲……”
他话刚出口,忽地有一人推开了大堂的门,堂内众人闻声侧脸望去,便见是一个极其俊美的黑发男子,与秋意泊眉目有五分相似,随后又进来一人,那两人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众人还未来得及询问,就见他们这位老祖起身相迎,笑若春山:“爹,三叔,你们怎么回来了?”
来人自然是秋临与、秋临淮两人。
秋二老爷等呼吸一窒,小秋相的爹和三叔……?
这几位老祖难道是说好了一道回来探亲的吗?
秋临淮神色淡淡地道:“嗯,我与你三叔路过燕京,就顺道回来看看。”
秋意泊颔首:“刚好,爹和三叔既然来了,也坐下来听一听吧。”
他爹和三叔目前是在渡劫期,如今回来说是回来探亲的还不如说回来寻找破劫机缘的,亦或者都有一些。他也许久没见他爹和三叔了,要不是现在还有晚辈在场,他当即一手一个挽住了一道去喝酒了。
秋临与轻笑道:“先不忙,待我先杀了人,再坐下来与你说话,泊儿。”
他环顾四周,伸手拨了拨衣领,露出了小半胸膛:“这满屋子乌烟瘴气的,你是怎么坐的下去的,泊儿?”
秋二老爷等人:“……?!”
秋意泊委婉的道:“也不急着杀人。”
秋临淮温和地问道:“为何?”
秋意泊指了指一根柱子:“我刚刚把家主给杀了,喏,他头飞上去沾到的血还没来得及擦。”
他心中一动,陡然意识到了决不能让他爹和三叔在家里动手,他爹和三叔和他不同,他一个外来的穿越者都默认秋家是自己家,换到他爹和三叔身上就更是如此,他们可比他被宗族礼法腌得更入味儿,如果让他们在家中动了手杀了人,万一渡劫的劫数应在了家人上,这一关恐怕就难过了。
不是不能让他们杀,如果全家只有几个蛀虫,哪怕是几十个蛀虫,扔给他爹和三叔杀也无妨,左右都是要死的,无所谓是死在他手上还是他爹他们手上,但如今这蛀虫可能不止几十。按照他方才在堂中杀秋辟云,吓哭、吓吐了一票秋家子弟而言,在他爹和三叔的眼中估摸着女孩子还能忍让一点,男的都不配活在这世界上丢人现眼了。
可真的要让他们全杀了,这一关怎么过?再是蛀虫,也是秋家人,亲手屠戮大半族人,连他这个修太上忘情道的想到都有些皱眉,莫说他爹和三叔了。
秋临淮与秋临与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便见柱子上果然有几点血迹,秋意泊又指着他们两踩着的那地方说:“刚刚仆婢们弄的比较急,就铺了一块新的地毯,下面那块地毯上全是血。”
秋临淮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询问:“……嗯?”
随即他又笑开了,“泊儿,怎么想着一回家就杀人?”
秋意泊也笑:“大概还会杀很多,爹,三叔,你们不会怪我吧?”
秋临淮想了想:“不要杀太多,他们还小,再教一教总能教好的。”
秋意泊看着二人言行,也不提什么渡劫期,笑道:“那爹、三叔你们还留下听议事吗?”
“家无二主,你在此处就够了。”在他们两眼中,秋意泊无疑是值得信任的,既然秋意泊张口揽下此事,他们就放下心来,不再去管了。秋临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觉得有多久,你都大乘巅峰了?”
秋意泊道:“这些缓一缓在说,三叔,你和爹先回去更衣吧,一身的沙土……待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后我来寻你们。”
秋临与嗤笑了一声,紧紧地捏住了他的肩膀,挑眉道:“臭小子,我身上哪来的沙土?”
秋临淮轻笑着摇了摇头,“好了,走吧,此处让泊儿先处理好。”
秋临与这才松开了秋意泊,转身和秋临淮一起离开了。秋意泊目送他们离去,回身看向了秋二等人,温和地道:“封锁东苑,任何人无招不得靠近……谁若敢越雷池一步,我让他此生悔做秋家子。”
秋二老爷等人心中一寒,立即俯首道:“是,我等谨遵老祖之命,绝不越雷池半步。”
秋意泊缓步入座,接着谈方才的事情:“秋二,这一个月,你约束全家,另有一事,你以家主之名调查所有秋家旁支……五代内吧,若过五代,不必再查。”
秋家不可能留太多的嫡系在燕京,也不会有太多的嫡系。如今秋家内的嫡系,几乎皆是上一任秋家家主的血脉,至于上一任家主的兄弟,哪怕是嫡出,也将归入旁支,近两代内若是无营生亦或者恰好在燕京谋生的才会留在本家。至于其他旁支,慢慢地就会散到全国各地,乃至朱明国外。
“秋四,你查秋辟云的手脚,看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又支持了哪几个山大王。”秋意泊吩咐道:“秋五,族中应该有总账目,我想知道这二十年来,我秋家的积蓄还剩多少,动了多少,又去了何处。”
“秋七,你与秋五一道,顺带查一查如今到底有几个山大王还成气候的,我要他们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