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传言发酵了七八日,战狂崖一直没有反应,也就逐渐淡了下去。秋意泊正寻思着是不是该再加一把火的时候,却出现了令一桩事情——传闻中的那个因为见了麓云山山主一面,就让战云道君去追杀对方的那位梦中神女出现了!
是水云天境的焰梦道君。
其实战云道君和焰梦道君相好过后来又分开了这件事在道君里头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不清楚具体里头是什么样的纠葛,但总共就这么二十来号人,千百年的日复一日,有点什么消息也瞒不太住。可这事儿放在道界里知道的人就少了,那两位是什么人?来无影去无踪高高在上的道君,普通修士哪里知道他们的事情?
焰梦道君倒也不是亲自发出什么公告,而是门下弟子将此事当做乐子说与她听,焰梦道君随口就将两人之间的事情说了出来,瞧着也没有封口的意思,门下弟子听了自然愤恨至极,恨不能提剑杀上战狂崖,水云天境弟子向来爱慕者众多,这一来二去的也就传扬出去了。
“什么?本来都已经在凡间成亲了?结果战云道君杀妻杀子证道?!”茶馆里的修士们听得瞠目结舌,花了一些时间消化了其中的含义:“那岂不是焰梦道君险些陨落?!”
“怎么不是?”另一个修士啧啧有声:“要我说,某些人就是活该,都做出这等事情了,怎么还有脸敢去再纠缠焰梦道君?焰梦道君与他可是有杀子之仇的啊!”
“听说这还杀了才一岁半的孩子?”其中一个女修不住地摇头,“这怎么下得去手的!我与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想要个孩子都不成!这两个道君还能有个孩子,这怕是这辈子的气运换来的吧!这说杀就杀?一点都没留手?!”
一众修士皆是悻悻然,要说这当修士有哪里不好,那就是子女缘薄,收个徒弟倒是容易,想要个亲生的那就是千难万难,就是好不容易有了,那也不一定有仙缘,过了百十年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有个与水云天境交好的修士一脸心痛:“这我听得真真的,确有此事!战云道君那是一点都没留手,焰梦道君那时也未曾恢复记忆与修为,但好歹修为高深,侥幸逃得一命,就一个一岁多的奶娃娃哪里还有活命的道理?焰梦道君说当时她重伤濒死,这才恢复了记忆与修为,挣扎着开门去寻,见在园子里晒太阳的儿子已经没了命,气得她当场就昏过去了,等再醒过来,孩子就只剩下一具白骨了!”
“竟然连安葬都没有安葬?”
“不是人啊!孩子总是自己亲生的!连三尺草席都不舍得吗?!”
“畜生!道侣与亲子都下得去手!这修的是什么道?!便是真的无情,就不能与焰梦道君好好和离吗?!难道以焰梦道君之尊,还会纠缠他不成!”
“不配为人!”
“犯下这等罪孽,战狂崖当真是半点都不管?!”这世间聪明人从不止秋意泊一人:“连日夜相处的妻小都能辣手无情,说杀就杀,焉知他日不能弑师灭宗?!”
……
麓云山上的秋意泊得知这个消息后,有些讶然,这些事情说的难听些就是把焰梦道君的伤口撕开再撒一把盐,焰梦道君居然真的放任门下将事情流传出来,可见她已经彻底看开了,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中。
这倒是秋意泊没想到的,由己度人,他确实做不到——要真是他和谁相好了,还有个孩子,回过头道侣给了他一剑不说,还把孩子给杀了,这一关他绝不会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放过去了,万人唾骂算什么,只能算是报复中的一环,至少也要用这人的命来填才算是了结。
尤其是他是个男的生不出孩子来,可焰梦道君那孩子可是她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感情自然更不一样。
弟子前来禀报:“山主,门外有一女修求见山主……”
这段时间因为这个谣言,多的是修士来麓云山拜访,别管理由是什么,但大多目的是看看麓云山的这个山主到底是多风流俊俏,才让战云道君如临大敌,弟子们也见惯了,也不至于放修士入宗门,至于今日这个:“那女修称是山主故人,来问山主要酒,弟子等不敢擅作主张,还请山主定夺。”
“酒?”秋意泊知道是谁了,“请进来。”
弟子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有个女修来了,相较于那日在北风城所见的妇人,今日焰梦道君不曾掩饰修为与容貌,锦裙霞帔,灿烂夺目,一头长发挽了个慵懒的坠马髻,一举一动之间风情无限。
秋意泊自然是起身相迎:“前辈可是焰梦道君?”
焰梦道君微微一笑,“你不是早已知道了?倒不如那日见的爽快了!”
“这不是吃不准道君来是来做什么的。”秋意泊笑道:“坐吧,喝点酒还是喝点茶?”
“我是来讨酒的,自然喝酒——吃不准我是来做什么的,秋山主能将我放进来?”焰梦道君朱唇微动,手中团扇轻轻摇晃,送来香风阵阵。秋意泊颔首道:“本来是觉得道君应该乐见其成,可现在是真的吃不准了。”
他发帖子斥责战云道君,战云道君但凡还有一分想要挽回的意思,就不会攀扯焰梦道君,外面的留言传归传,大不了就是挨人骂一阵,说到底不过就是些风流韵事,日后大不了叫人提起时说一声不稳重。等众人见了战云道君,自然又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道君’,难道谁还敢在他面前提此事不成?
而战狂崖或许会因此对麓云山发难,亦或者什么都不会做,直接无视他的帖子,总之都是和焰梦道君无关的。
可这几日焰梦道君传出消息来,无异于帮着秋意泊斥责战云道君行事不端,帮秋意泊,就相当于也在斥责战狂崖管束门下不力,还污了自己的名声,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她被战云道君杀妻证道了……不在意是一回事,可这事儿确实是实打实落在了身上,待眼下这一批活着的修士死得差不多前,这个名头就得一直挂在她头上了。
其他不说,就是恶心呗,谁愿意与人渣的名字并列啊!
秋意泊摆出酒来,抬手为焰梦道君斟酒,焰梦道君举杯便饮,她喝酒的模样极其爽快,秋意泊这酒不是凡品,烈得很,她却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就一饮而尽,赞道:“果然,想喝点好的,还是要寻到你家中来。”
“那就再来一杯,虽然不多,但一醉还是管够的。”秋意泊挥了挥衣袖,一名女性阳神器灵出现在了一侧,低眉垂目地替他们二人斟酒。焰梦道君看了两眼:“玄机说你这儿器灵多,还真是。”
秋意泊含笑道:“道君第一次上门,我总要摆点排场。”
焰梦道君不置可否,一杯接着一杯,硬生生将秋意泊那一壶酒给喝干了——下酒菜那是一筷子都没动。秋意泊调侃道:“我这酒这么好?叫道君喝起闷酒来了。”
焰梦道君抬眼,冷冷地注视着他,忽地将手中杯盏拍在了桌上,她是什么人?这一下下去,手中杯盏就成了齑粉,她起身,在秋意泊的目光中一把揪住了秋意泊的领口,笑道:“你说请我喝酒,就这么一杯杯给我上?懂不懂规矩?”
秋意泊被拽着领口,却也不慌,还有心情笑着问她:“和道君没什么交情,什么规矩?”
秋意泊想了想,接着道:“总之,是不可能坐在道君膝头给你喂的,其他好说。”
焰梦道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怪不得玄机说你有意思——给我上酒!别磨磨叽叽的,鸟嘴大的酒杯我喝到什么时候去!给我上碗!”
秋意泊往后微微仰了仰,衣襟从焰梦道君指间滑出,他道:“多大点事?直说不就行了……道君,我可先提醒你一句,我这酒醉人,喝多了客房尽有,别发酒疯。”
焰梦道君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就你这点?”
秋意泊颔首:“真的醉人。”
话虽如此,秋意泊当真取出了一连排的酒坛,这酒坛个个有臂长,连碗都懒得给她了。焰梦道君随手抓了一坛,拍开封泥就往口中灌——不过她虽然姿势狂放,却喝的不豪放,一口一口的酒没有一滴是撒出来的。
一旁器灵看向了秋意泊,这是他新炼制的,本体是一柄剑钗,名唤涂朱。她眼中若有深意,秋意泊却笑着摇了摇头。
焰梦道君今日来就是来图一醉的,因为两人不是很熟,她估摸着是觉得他这事儿给他出了一口恶气,她痛快了,就来找他撑撑场子,但也不好跑来就说自己这么深的事儿,所以才先要酒,喝完了借着醉意也好说话。
或许玄机道君其中也发挥了一点作用,焰梦道君知道了,来麓云山也算是给战云道君一个警告。
果然,等到焰梦道君喝完了第三坛,不必秋意泊劝,她自己也缓了下来,借着三分醉意问道:“你这事儿……是听了玄机说的来给我出口气,还是战云那老王八折腾的你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才闹的?”
秋意泊笑了笑:“都有一些。”
他也是个混不吝地,眨了眨眼睛,一副委屈的模样:“我买了姐姐的一个铺子,战云道君就来纠缠不休,还一路派人追到我麓云山来,我一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我也害怕呢。”
“你倒是嘴甜!可惜我是怕了,你这媚眼就是抛给瞎子看!”焰梦道君冷哼道:“那就是坨狗屎,黏在鞋底甩也甩不掉,怎么都恶心。”
“谁说不是呢?”秋意泊话锋一转,冷不丁地问:“既然有意,何不下战帖,与他决一生死?也算是了断了一份孽缘。”
秋意泊这话是有心而问,哪想到焰梦道君听了,立刻就呸了一声:“你当我傻?!”
“怎么说?”
“你当我没试过吗?我要是打得过他,我在这儿跟你说这些?!”提及战云道君,焰梦道君满脸都是厌恶之情:“我跟他不共戴天!我就是打不过他,我恶心也要恶心死他!奈何他就是个老王八!脸皮堪比铜墙铁壁,我在北风城,他每天跟个没事人一样来寻我,反而把我恶心得够呛!”
“我当时也是听了别人的蠢话,非要封了修为与记忆去历劫,生阿鹿的时候修为亏损都没补回来,就又吃了那老王八一剑,我要杀他……可以,同归于尽!但是我凭什么!我辛辛苦苦修炼到如今这个地步,难道就是为了拉着那老王八一道去死的吗?我呸!他也配!”
秋意泊不禁点头:“是这个道理,那你就没用过其他手段?不是说战云道君的师傅健在,没问过他吗?”
“怎么没问过?!”焰梦道君也是满心的苦水:“问了能怎么样?戮天道君就这么两个徒弟,打是打了,罚也罚了,打了个半死,我还能说什么?我再说什么,他也不会亲自杀了自己的徒弟给我家阿鹿赔命吧?”
秋意泊抬手替焰梦道君斟酒,自己也喝了半杯,酒盏抵在唇上,他也道:“确实,好不容易养出来个徒弟叩问了道君境界,哪里能为了个没见面的徒孙亲自杀了?你若能杀,他要是还算公正,恐怕也不会管,你叫他亲自杀,那是不可能的。”
焰梦道君笑了起来:“怎么不是呢?换了我是戮天道君,我也不肯!可是这事儿落在自己身上,就他娘的恶心透了!”
秋意泊看向焰梦道君:“那道君今日来,是什么意思呢?”
他换了称呼,焰梦道君也听出来了。她半伏在桌上,抬眼看着秋意泊,目光清晰凌厉,蕴含着十分的恨意,反而让她变得如同烈火一般,灼灼难言:“你聪明,替我讨回一些,我自然要来谢谢你。”
“我聪明,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秋意泊的意思很明显,他做这一件事,主要是为了甩脱战云道君,还有一件事就是替麓云山扬扬名,虽然这个名声是靠他这个山主一张俊俏脸扬的,可这同样是一个机会。
战狂崖至今没有回应,是因为他们首先就是理亏,第二,他们也无需屈尊降贵来回应麓云山这等小门小户。就是因为理亏,所以至今不曾再有战狂崖的人来麓云山寻衅挑事。
秋意泊见好就收也就罢了,再进一步,那战狂崖必然要回应了,秋意泊不是应付不了战狂崖,但伤筋动骨的又何必?
修真界到底还是实力为尊,众口铄金只有对方爱惜名声,惧怕流言蜚语的情况下才能成立。说难听些,这事要是易地而处,落在秋意泊身上,秋意泊才懒得理会外界说他如何如何,反正他不在乎,别说这是真的,就是假的,他认了又如何?他道心稳如老狗,论旁人再怎么说,他自己不放在心上,他人又能如何?看不惯他的,有种上来替焰梦道君报仇啊?!
他要是战狂崖的那位戮天道君,要保门派声誉,他第一件事情就是针对麓云山,逼得麓云山主出来认罪,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破。要真的气不过,等事情没人在乎了,再灭了麓云山都不迟。
谁会在乎一个小门派的生死?
若非此事,麓云山是什么地方恐怕都没多少人知道。
或许青云剑宗在乎,可青云剑宗自然也好办,戮天道君与卓丰道君打个招呼就是了。戮天道君可以只杀祸首,剩下的弟子让青云剑宗吸纳入门中就是了。
“你还能有更进一步?”焰梦道君直起身来,她痴痴地笑了起来:“也不必你动手,你给我支支招呀!我自然有好东西谢你。”
秋意泊笑道:“什么好东西?”
焰梦道君嘟哝了一声:“怪不得你与玄机交情不错……我这么个道君,还不算好?”
秋意泊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涂朱身上:“道君觉得我缺吗?”
“小朋友,不要这么狂妄。”焰梦道君道:“你初来乍到,你那老祖再好,那也远在外界,你身边就这么几个器灵在,县官可不如现管的。”
“你麓云山不是要扬名吗?”焰梦道君目光流转之间出现了一点厉色,却不是对着秋意泊去的:“我替你扬名就是了呀。”
秋意泊心中一动,摇头苦笑:“你这般的扬名我可不要。”
焰梦道君纯粹就是思想没有秋意泊这么灵活多变,在秋意泊搞出谣言之前,她没有意识到还能把事情办的这么无耻,现在她知道了,回头要真是打上门,不管不顾往战狂崖一闹,张嘴就说秋意泊就是她的新道侣,她这辈子就是跟个化神真人都不会跟战云道君,请战云道君别再纠缠不休,主打就是要战云道君丢人……那秋意泊还真是有些吃不消。
要是焰梦道君真这么干,麓云山这辈子都甩不脱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名头不算,还有甩不干净的麻烦——毕竟现在流言只是说战云道君是个人渣而已,和麓云山关系还是不大的。
焰梦道君痴痴地说:“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嘛就说不要?”
秋意泊头皮发麻,人不分男女,疯起来那是真的害怕,尤其是秋意泊又不能直接杀了焰梦道君——但他也不能直接帮焰梦道君杀了战云道君吧?
呃……这倒是个好办法。
秋意泊笑道:“我麓云山还是要清清白白的,毕竟是我家老祖交代我办的事儿,若是办不好,我回去也要挨训斥,不能借你乱玩……不过我可以借你几个人,替你揍他几顿,先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