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中,绝弦真君凭栏而坐,他眉目含笑,他看着天际,似乎在看什么人。一旁的侍女微微躬身:“真君……”
“不急。”绝弦真君举杯道:“……且看看。”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在秋意泊眼中,整座广陵城已分毫毕现,最为明显的就是那四道极为明显的灵力气旋,修士活着就会自然而然汲取周围灵气,道君能够虹吸的范围就更大,这么明显的灵力流动但凡有心之人都能看见,这也是感知附近有没有人的最基础的原理。
只不过秋意泊自己也觉得有些惊讶,他许久不曾做这种大动静出来,今日才发现原来他已经可以笼罩那么大一片领域——还有余力。
但秋意泊只想管好这一片。
哎,没办法,命苦嘛。秋意泊流露出一点笑意,金虹师叔不在乎凡人性命,他在乎,金虹师叔无所谓他人是死是活,一切皆是命定之数,可他也能当一当别人眼中的贵人,于危难中救人一命。
他修行至此,明明有两全之策,就因为怕被别人盯上而罢手……那他为什么要修行呢?只要他够强,就不会惧怕别人的目光。
不怕死的,就来。
霎那间,一朵剑气青莲以广陵城为中心绽放,几乎触碰高天的剑气缓缓舒展而开,秋意泊轻轻笑了笑,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①
剑意随着他的心意化作乍寒还暖的春风,吹入广陵城中,天空中陡然多了一分湿气,紧接着便是如丝细雨,轻漫而下,月色为广陵城披上了一件皎然的纱,又在春风细雨之中化作一汪又一汪的光,点亮了这座城池。
秋意泊漫漫地想着,他其实还是很喜欢这座城的。就算是为了那个卖葡萄果茶的摊子,为了那个好吃的燕饺,为了那个焦香酥脆的锅饼,也不是不能做。
青莲舒展到了极限,绽放出无穷无尽的剑气,漫天春风雨露也在此刻化作了他的剑,绞杀着循着灵气而来的魔煞之气,淡青色的剑意在天空中化作流光千万,宛若流星。
城中的人们为光芒所吸引,推开了窗户,方才打更的小贩停下了脚步,望着天空,“哎呦,好稀奇……”
“哎?娘子,你快来看!今日有陨星呢!”汉子推醒了一旁的夫人,他的夫人睡眼朦胧,就这汉子半支着身体推开的窗户,看着外面星光漫天:“真好看啊……”
“把小宝叫起来看!”
“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哭了你来哄?!”
“我哄我哄……好漂亮的,这样的景色这辈子还不知道能看几回?”
“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广陵城的灯一家又一家亮了起来,与漫天的星光相映成辉。
广陵城主府中,绝弦真君看着那朵包裹了整座城池的青莲,不禁笑了起来:“好一个破局之法!”
侍女低声道:“城主,那我们的算计岂不是落了空?”
“怎么才能算是落空呢?”绝弦真君仰望着满目的星光:“明朱,万事万物不会依循我们所想,只看眼前,走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这一子,落手无悔,可若是不能因势利导,那不如不下这一子,只做个观棋人便是了。”
明朱不解:“城主不是想与那位道君做一笔交易么?如今那位道君这般做,城主又该如何应对呢?”
“不如何应对。”绝弦真君道:“只需要等就是了。”
明朱:“……婢子不明白。”
“如何不明白?你看,这位道君做下这一步,便与我广陵城甩脱不去干系了,我只当个观棋之人……”绝弦真君耐心地分析与她听,说了许久,见明朱还是满脸茫然,他也慢慢不说了。
绝弦真君沉默地看了她许久,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就不该指望你这些。”
明朱也跟着笑了起来:“婢子本就不善于这些,叫婢子学这个,还不如叫婢子提剑去……城主,当年您就不该把婢子炼成了剑,该炼成战国策一流才对啊!”
绝弦真君一甩袖:“……去去去,看见你就头疼。”
明朱一笑就下去了。
……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没忍住,还是支起了伞——那什么,虽然春风春雨都是他的剑气昂,但多少是有点真的,他那么大一个道君,天地所感下点雨嘛,正常的。但是这个天气,雨下下来,再吹个风,真的怪冷的哈。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魔煞之气,心想这么大范围的打还是方便多了,直接往外放群攻就完事儿了,反正外面涂血境本来就是千里焦土,再稀碎点能咋滴?
哎……累人。
秋意泊一手垂下,青色的长袖掩去了素白的手臂,几乎融入这一蓑烟雨之中。
虽然他内心帅不过三秒,但是万一被人看见了……这个逼格还是要拉起来的吼!就算没人看见,他这个逼还是要装的。
他凌霄宗能养出来他这么三观正直、天赋奇才、俊美无双、温柔善良的徒子徒孙,剑冢下面怎么还没冒点青烟?这不太科学啊!
这简直就是秋意泊此生未解之谜。
他眯着眼睛看了外面已经被打得稀碎得连缕都聚不起来的魔煞之气,直接选择放弃不看了——太小了,看得眼睛疼,还是神识作弊比较爽。
秋意泊堪称是念头通达,对于后面可能要来的麻烦那是一点都不带怕的。金虹师叔说得对,人嘛,还是要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别一天到晚道德太高,不顾他人死活才能活得比较愉快,今天他就是来大发慈悲做善事,谁来主动找他茬,趁机来挑事,只能说明对方道德水平低下,他就站在道德的高峰把人杀了就杀了,死了也活该。
与其心疼别人,还是心疼心疼自己吧。
秋意泊不怕承认,他如今做这件事,确实是为了广陵城中百姓的性命,可说到底是为了他们的性命吗?不是的,是为了他自己的念头通达,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道德欲,他的欲-望在保住他们的时候就获得了满足——今日他的念头是保,他日又是什么,他不清楚。
也不敢说死,但他大抵是不会出现什么杀人为乐的情况的。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他已经被塑造成形,只要他不是疯了痴了入魔了,杀人这件事对他而言就绝不是什么乐趣,听人的哀嚎,看人的尸首,也只会觉得难听与恶心,丝毫不会从这件事上获得任何的满足,只有厌恶与反感。
他修仙,一开始是为了活得长,后来是为了能走遍大江南北,再后来是为了自由,如今也想为了随心所欲。
如今念头得足,他怎能不心境通达?
秋意泊见外头魔煞之气也碎的差不多了,放了一把火算是收了个尾,顺道再抛出一个蕴含清正之气的法宝出来——怎么说,他觉得魔煞之气也是一种气,既然在凌云道界能够被镇压在墨渊里,那说明肯定是有相生相克之物的,他手边也没啥好的,但魔煞之气魔煞之气,听名字就邪门,换个至阳至刚至烈的法宝试试呗,失败了他也没损失。
也就这样了吧,反正这么一波下去广陵城最近几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真要有问题也不是他的锅,广陵城的那个城主绝弦真君也没给他磕两个叫他一声爹,他管那么多干嘛?
自己爽了就行了。
秋意泊就这样携着一身春风雨露回了客栈,那叫一个神清气爽,他也未曾找金虹道君,回了自己房间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并且给自己还有金虹师叔的房间套了至少八十个禁制,然后闭目睡去。
哎对,他堂堂一个阳神道君,又不是真的菜鸡,干嘛这么藏着掖着,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告诉所有人,他今天就在这儿睡了,又能怎么样?
有种就来!
金虹道君察觉到周围突然出现的禁制,他顺着窗户一看,旁人或许还看不见,但同为阳神,仔细看就能看见禁制的金光都快成叠成实体的金子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接着打坐。
长生怎么就忽然想通了?
也不知道遇到了点什么。
金虹道君懒散地打了个呵欠,唔……早知如此,他夜里就把绝弦抓来算了,何必去引什么道君来。
君子可欺之以方,但也不能总是叫长生吃亏。
***
这一觉睡得特别扎实,秋意泊起来的时候堪称神清气爽,甚至感觉到修为好像也有微妙的提升,心情越发愉快,他拍了拍隔壁大门:“师叔,你起来了没?”
不多时,金虹道君应了一声,秋意泊一进门,就发现金虹道君面色不大好看,眼神颇为幽怨地看了秋意泊一眼,秋意泊心中缓缓打了个问号:“师叔,你昨晚做贼去了?”
他也没感觉到金虹师叔出门了啊!
金虹道君拥着被子半坐着:“刚睡着一个时辰。”
秋意泊懂了,大家入定各有各的癖好,毕竟也不是年轻时候了一心一意的就想着入定修炼。秋意泊喜欢睡觉,就不怎么喜欢打坐,通常都是攒一波一道闭个关,实在不行先打坐后睡觉,然后一起算成睡觉也行。现在看来,金虹师叔明显就是那种打坐归打坐,睡觉归睡觉的类型。
秋意泊:“那要不你再睡会儿?”
金虹道君当即倒头就睡,秋意泊见状也推门出去了,顺道再附赠金虹道君八道禁制,来个八八发发,自己则是溜达出去买早饭了。
别说,昨天下了一场雨,魔煞之气又被他清扫一空,今天看着天色都比昨天好看点,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这都是他的功劳啊!
——我真牛逼啊!
秋意泊哼着不成调的歌,又有点想念昨天那个锅饼了,那锅饼确实是他心头好,后悔昨天买少了,他和金虹师叔一人两个,几口就吃完了,半点都没剩下。他向客栈掌柜打听了一下:“店家,昨天打更卖馄饨锅饼的家里在哪?”
虽然人家打更应该是熬了个通宵,但是,他可以加钱嘛,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是大事!
掌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恭敬地道:“这……前辈,打更人是有的,但这打更人不卖馄饨和锅饼……前辈是不是认错了?”
秋意泊一顿:“嗯?”
“那或许是我记错了。”秋意泊心中有些微妙,心里已经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了——不怕是人故意派来的,就怕是自己长出来的。
那什么,广陵城中刚刚惨死了那么多人,光踩死的就有上百,不管是被尸妖咬死的还是被踩死的,总归都不是一个好死法,搞得这么惨,万一长出来个厉鬼什么的……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那什么,他吃的肉燕小馄饨,真的是猪肉、鸡肉之类的禽肉做的吗?
秋意泊心中有些慌,越想就越觉得慌,他安慰自己两声不会的,大不了就是有心人派来给他下毒的!他多少也是个好人,哪有刚成型的厉鬼跑出来给道君卖人肉馄饨的,这不是自己找死吗……等等,自己还好声好气的把人放走了,也没吃出来是什么肉,不光他吃了,金虹师叔也吃了……
秋意泊心中五味杂陈,许愿这一定得是人派来给他下毒的,他宁愿是下毒也不想吃什么人肉馄饨喝人骨汤啊……忽地,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循着味道望去,便见不远处有个早点铺子,极为热闹,一个堂子里头坐的满满当当,还有不少人提着碗排队。
秋意泊瞅了一眼放在一旁砧板上的小馄饨,和他昨天吃的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区别,再闻那个骨头汤,也是这个熟悉的味儿……没错,就是这家!
秋意泊当即与排队第一的那人道:“一块下品灵石,位子让我!”
那是个大婶,当即喜笑颜开,拿着钱走人了,连叫好了的东西都没要,很快秋意泊就得到了一碗刚煮好的肉燕小馄饨——怎么说?这个碗好像跟昨天那个打更的拿出来的碗一模一样。
刚好此时有人走,他就坐下了,正吃着呢,突然听到厨子兼东家在骂手下的小厮,应该是他儿子:“你是怎么办事的!被人偷了满满两盘肉燕你都不知道?!亏得还有多做的,否则今天开了天窗,砸了咱家的招牌,老子掀了你的皮!”
小厮很是委屈:“爹,我明明锁在厨房里的!谁知道突然就没了呢?!还有那两个大碗,真不是我摔的,我偷偷给自己和的面想贴饼子吃的都没了……”
秋意泊看了一眼,叫了一声:“加十个锅饼!”
小厮应了一声,此时刚好有一锅出炉,就给秋意泊送了来。
秋意泊啃着外酥里嫩的锅饼,心里怒骂道:不要让他知道是谁!
哪个神经病啊?!偷了别人家的馄饨半夜上街卖!
吓得他半死!:,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