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陈岳屹呆了呆,大概心里在想,不爱慕人家,做什么如此殷勤纠缠吧!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重新坐正了身子,心里还是很赞同他的话——躲躲藏藏不是办法,圣上若是忌惮南弦再为他医治,没关系,他有的是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下定了决心,他沉声吩咐:“去南尹桥。”
赶车的卫官应了声是,从茶亭出发,
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午后生意稀松,门房坐在廊下直打瞌睡,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登上台阶,一个激灵睁开眼,发现是小冯翊王,忙上前行了礼,压声道:“上半晌晋国大长公主来过了。”
神域微颔首,视线穿过前院,抬了抬下颌,“进去通传吧。”
传话的婆子领命快步入内,见南弦正在案前看书,便站在门前回话:“大娘子,小冯翊王来了。”
南弦听后略迟疑了下,神色如常地发了话,“请进来吧。”
神域见到她时,她还是往日沉稳的模样,半点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比手请他坐,复又吩咐橘井看茶,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他的臆想,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不由有些迷惘,满带狐疑地望了她半晌,彼此不说话,有些东西便显现出来,她终于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过身道:“大长公主来找过我。”
她能这样说,表示她还认账,神域心里终于笃定了,只要她不回避,不管什么事都能解决。
橘井送茶进来,放在小几上,正要斟茶伺候,忽然听他说:“出去,我与娘子有话要说。”
橘井怔了下,望向南弦,南弦吩咐:“你在廊上候着,不要让人进来。”
橘井领命退出去,这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一时尴尬的气氛笼罩住彼此,明明很多事需要商量,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似乎只剩下沉默了。
南弦讪讪在对面坐了下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神域虽没急着开口,但却不动声色挪了位置,在离她最近的圈椅里落座,顿了顿偏头对她说:“我今日来,是专程向你致歉的。”
这种时候要装老练,千万不能脸红,南弦再三叮嘱自己,然而越叮嘱越心慌,最后还是管不住如浪的红潮,只得尽量避开他的视线,干巴巴道:“我不曾怪你,你是被人暗算了,做不得自己的主。”
可他说不是,“我不是为这个向你致歉,是为今早离开,没有与你道别。”
这下脸颊上的红晕一直蔓延进了领口,她惶骇地左右看了一圈,好在屋外没人。但这种事,悄无声息遮掩过去就行了,又何必再提及,遂愠声道:“今日大长公主来,我料就是为这件事。原本我已经焦头烂额了,盼着装糊涂保太平,结果你嫌我不够倒霉,大摇大摆地来就算了,还要旧事重提?”
她以为生一场气,至少能够震慑他,结果事与愿违,他就那么静静听她发牢骚,仿佛她的诸多不快,对他来说都是溢美之词似的。
南弦侧目看他,他带着笑,听得饶有兴趣,这下弄得她不好意思继续了,蹙眉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他却舒展着眉目道:“说得都对,一点没错。”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听笑话一般,是在嘲笑我?”
她没好气,他也怕她误会,忙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以前一直端着,严肃得太过,不食人间烟火了。其实你也有喜怒,也有不高兴的时候,只是因为见外,不让我
知道罢了。今日你对我发火,可见你终于不再拿我当外人了,我心里很高兴,多谢你能这样对我。”
南弦听了,觉得这人着实有些傻,客气待他不好,反倒是对他发火,更让他高兴。
叹了口气,她说:“你大可不必这样,什么内人外人的,有那么重要吗?”
他说重要,“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你。你若是一直与我见外,那我除了冷冰冰的权利博弈,活着还剩什么?昨夜的事,请你原谅我的不堪,我后悔也愧疚,但我更觉得高兴,原来这样就可以亲近你,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你说可是机缘巧合吗?”
南弦觉得他真是疯了,一面疑惑地打量他,一面道:“我再替你把个脉吧,看看昨日的药性是不是不曾消退,你还糊涂着。”
他却笑着摇头,“我很清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今日来找你,原本应该避人耳目,但细想又不必。外面的风言风语已然传成了那样,果真避而不见就有用吗?与其百般辩解,不如细想对策。”那双深邃的眼眸望向她,曼声道,“南弦,你若是不反对,我打算向宫中回禀,择日来向你提亲。昨夜虽然悬崖勒马,但我的所作所为很对不住你,只有这样,才能给你一个妥善的交代。”
南弦悚然看着他,一时消化不了他的话。
是啊,昨晚发生的种种并不美好,但也不必因此就上门提亲吧!他年轻,勇于承担责任是好事,不过婚姻大事,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定夺的。况且自己对他,至多是有些隐约的好感,断没有要到共度余生的程度。他忽然这样说,她便有些招架不住,摸着额头定了好一会儿神,最后才道:“你我不相配,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失望爬上眼底,他疾声追问:“为什么?是因为与我在一起要担风险,所以你不愿意吗?我知道,这个决定很荒谬,但却是眼下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今日大长公主来,说明已经对你起疑了,与其让她暗中算计,不如光明正大定下婚约,她就无计可施了。你放心,我既然要与你成婚,定会舍命护你周全……”
南弦却觉得他被那媚药冲昏了头脑,“你可是因为暂且没有死敌,所以忘记之前的艰险了?早前唐公是你的亲人,是你的软肋,只要有人拿捏住他,你就被人按住了七寸,无法动弹。现在唐公不在了,你好不容易刀枪不入,你却想成婚,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就是你的青云之路吗?”
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一时如当头棒喝般,让他不知怎么回答。
南弦轻吁了口气又道:“我是医者,为人治病,救人性命都是应当的,就算病患失态,难道我还能与他计较吗?你也一样,你对我来说就是病患,若是每个病患我都要人家负责,那我少说也得嫁上十次八次,医到老嫁到老了。”
然而话虽这样说,终究让他意难平,“你以为你不嫁我,就不是我的软肋了?”
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表情里有嘲讽,也有遗憾。
南弦呆了呆,心上像被人狠抓了一把,丝丝缕缕地牵痛起来。
这个人,真是善于调动别人的情绪。
可她没有让步,“我不嫁你,就与你没有关系,为什么会成为你的软肋?反倒是你,更应当硬起心肠来,早早成婚对你没有好处。你娶了妻,生了子,然后呢?人一旦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剩下便是死路一条,难道你愿意重蹈先吴王的覆辙,再把家小隐姓埋名藏起来吗?”
她清醒又透彻,话像尖刀一样扎在人心上,虽然句句在理,但与他的想法还是大有出入。
他涩涩看了她一眼,“我既然决定娶你,就有完全的准备,你不必担心。”
但他看出来了,她好像并没有半丝心动,只是慢慢摇头,不再应他。
他一瞬怅然,“我明白了,你要过安稳的日子,我暂且给不了你,所以你不愿意。”
她知道他误会了,但就算是为了自保吧,她实在答应不了这荒唐的提议。
那日皇后说过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如果没有一往无前的决心,就不要趟这趟浑水。她问过自己,果真能为他不计生死吗?可惜还不到如此程度。爱慕未满,就不要自我感动,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还是独善其身更好。!